汴京城,一家酒肆。
正值春江水暖,阁楼中独坐帷帽女子,柔声细语间,似让春风里沁入一丝绵音缭绕。
在对面的人带着失望走后,姜玥莹白酥指轻敲于桌面,似是陷入纠结。
“姑娘,这已经是第九十九位护卫了,您可有满意的?”
说话的,是姜玥身边的丫鬟茯苓,此刻正不解自家姑娘为何在外寻一位护卫,需得两个时辰这般久。
姜玥无奈,抿一口早已凉透的茶水,柔声道:“下一位。”
她偏不信了。
偌大汴京城里,怎会找不到她属意的护卫。
她找护卫的原因简单,为了方便暗中调查一些疑事。
茯苓领命,转身就要走出去,却被突然闯入的男子吓了一跳。
“敢问……”
“这里在招护卫?”
姜玥抬眸,玄衣男子走进来,唇边似轻勾一抹笑,神色坚定。
她怔愣一瞬,此人这般剑眉星眸,气质非凡,不同于前面见过的护卫那般平平无奇。
“是,公子。”茯苓立马应声,转眸发觉自家姑娘似看愣了一般,轻咳一声对着男子询问:“敢问公子家中……”
茯苓话未完,男子开口,“敝人无父无母,恰逢姑娘在此招贤纳士,敝人正有此意,还望姑娘给个机会。”
蓦然,姜玥瞬时回神来,许是在外少见如此相貌出众的外男,竟在这时分了神,真是让人羞愧。
“你……可会武功?”
护卫,武功自是少不得。
前面见过的九十九位,半数人的武功一般,另半数人听到查案之事不想涉险,而姜玥想要的,便是在查案时确保自身无虞,不轻易被发现。
萧楚尧眸色落在帷帽纱前,似要透过这层轻薄面纱,探出这位姑娘的面貌。
殊不知,他是刻意而来,亦知晓面纱后是何等倾城容颜。
沉吟一息,萧楚尧颔首道:“会。”
“若本姑娘让你与我府上家丁比试一番,再决定录用你,你可愿意?”
姜府家丁都会武功,不过都是看家护院的招数罢了。
“愿意,属下愿为姑娘做任何事。”
“好,就你了。”
“茯苓,我们走。”
茯苓眼睛顿时瞪圆,一向对事事上心的姑娘,竟如此草率给这位公子机会?还不曾过问太多,如同前九十九位护卫那般,非得问出底细来。
“还没过问公子的名字。”
姜玥起身走到茯苓身侧欲走时,转眸瞥向萧楚尧。
“阿尧。”
闻言,姜玥只觉眼前男子甚是可怜,是个孤儿也就罢了,连姓氏都不曾有,想要姓氏其实也简单,只需他通过比试,再说赐姓氏一事。
待姜玥主仆走后,萧楚尧目送时心里打定主意。
此次接近姜玥,是为了秘密调查汴京城里让人闻风丧胆的韩府灭门惨案,接手此案情时,调查出与姜玥家人脱不了干系,若非如此,身为萧家独子的他,不会屈尊给汴京城里的世家小姐做护卫。
萧家独子,在汴京城内无人不知,是个狠辣果决的皇城司指挥使,即便是王公贵族,亦不敢轻易得罪当今官家眼前的红人,萧楚尧。
只因他素有活阎王的称号,办事从不受贿,行事刚正不阿,是以汴京城内无人敢惹。
“公子,魏国公府今日设宴,国公爷孙子满月宴,公子可要去?”
一旁,羽书目光锁定自家主子,来这家酒肆办事还是主子中途改道而来的,本该是要进宫述职,主子却临时让雾刃送奏书给官家,他便得以跟着主子来这儿。
萧楚尧似是想起什么,眉眼一抬,“近日急需办案,应酬能推就推。”
马车内,姜玥一路阖眸小憩。
今日出行招护卫一事,还是瞒着家里人的。
自然,她亦让茯苓和竹归提早打点好一切,竹归没跟来,是在姜府打掩护。
想到姜府,姜玥只觉更累了。
“姑娘,到了。”
茯苓撩起帘子,正准备扶自家姑娘下马车,却亲眼看见府门前站的那几人时,惊叫一番,“姑娘,五姑娘和秦小娘都在府前……且周围还有街坊邻居……”
姜玥是姜家嫡次女,行四,却不似汴京城里常见的被娇纵惯了的嫡女。
在姜家,理应是庶女的姜香萍,父亲给的关爱却远在姜玥之上。
只因姜玥母亲,在父亲那边失了多年的宠。
眼下秦小娘和庶妹拦路,姜玥暗道不妙,也不知她们又该唱什么戏。
轻声一叹,“无妨,下车吧。”
秦小娘再不懂事,亦知拿捏分寸,最多仗着父亲的宠幸,训斥她出门不告知罢了。
思虑至此,姜玥面不改色下了马车。
茯苓在旁搀扶姜玥走去门前,边观察五姑娘的神色,似乎在得意些什么。
“小娘,五妹妹。”
姜玥微屈膝轻点头,语气是挑不出错的温和。
不料姜香萍忽然伸手而来,身旁茯苓下意识稳住姜玥,还是被姜香萍得了逞。
帷帽被她无情扯开,瞧见姜玥失神却不失一分美的容颜,眸中妒火盛燃,语气尽数是鄙夷,“四姐姐,你出去为何戴帷帽?是去见了谁?”
姜玥顿了顿,无视被掀开帷帽而被风吹乱的鬓发,转而望去一侧,“小娘,不过是出去采买点吃食的事,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堵在门口吧。”
平日里,姜玥待人温顺和气,对秦小娘和姜香萍亦是。只因见惯母亲多年不受宠,姜玥深知在姜家还是得依着父亲的喜好,来定夺一切事宜。
是以,就连姜家下人,都知晓府中四姑娘是个能敷衍过去的主儿。
只需将五姑娘伺候妥当,才能在姜家吃香喝辣,赏钱多多。
姜玥向来示弱,在秦小娘面前亦行得通,却不想此时秦小娘面色一变,狰狞似的叫嚣。
“阿玥,不是小娘为难你。你爹爹在朝为官多年行事小心谨慎,如今好不容易提拔上大理寺丞,也才得意几日,阿玥你怎就不懂呢?万一你出去露面叫人知道,也不知外人该如何说我们姜家女儿,这般喜欢抛投露面啊!”
说到此,秦小娘掩面抽泣,丝帕贴在眼角,悲痛欲绝般诉苦。
没等姜玥回话,秦小娘大声说道:“到那时,又该如何将你妹妹许配给好人家呢?”
秦小娘这般费心诉衷肠,姜玥又怎不知其中意?
向来秦小娘做任何事,只为一对庶儿女谋利,在姜家,即便有在翰林院当差的嫡长子姜珏,也难从姜世昌那边得到半分赏识。
姜玥还有位二姐姐,她此时该庆幸的是,二姐姐出嫁早,不用领教秦小娘这唱曲的演绎。
想到这儿,她只是轻笑,“小娘言重了,我真是去樊楼买了吃食,茯苓,去马车里把东西拿来……”
“不可能!”
姜香萍高声叫到,上前拽住姜玥凝脂玉腕,眼眸里尽是算计与得逞,即便今日姜玥能逃过去,母亲提前找了人来围观指点,姜玥今后的议亲对象也不会比她高出半分来。
“适才有人看见四姐姐进了酒肆许久,也不知四姐姐在外边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需得在酒肆待两个时辰之久!”
“若不是私会外男,四姐姐也不能在酒肆吃上两个时辰的饭吧?若是吃饭,那四姐姐是与谁同吃呢?”
姜香萍说得言之凿凿,似是在诉说真相。
姜玥定睛望去,蓦然明白了姜香萍今日是故意拉她下水,泼脏水毁清誉,这在整个汴京城里,对女子来说便是天大的事。
“瞧瞧,这嫡女真没有做嫡女的样子,未出阁便私会外男,真是闻所未闻……”
“要不是姜五姑娘发现得早,或许真叫姜四姑娘抹黑了这偌大的姜府去呢,啧啧……”
“赶明儿还是少来这府门前罢,要我说,这是有娘生没娘养,姜华氏何曾出现过?不就是身旁多了个贵妾,就一心拜入佛门,真是汴京城里最大的笑话咯……”
“都胡说什么!”
一道喝令下,围在府前看戏的邻居们匆匆闭上了嘴,只因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姜家在翰林院当差的嫡长子,姜珏。
姜玥眼尖亦发现了姜珏身后的姜元霜,这下大哥哥二姐姐都来了,她今日注定无事。
那些个多嘴的人很快被揪出来,当即认罚,姜珏亲自让人掌嘴后,那些人屁滚尿流般离开。
府前一下变得清净,这让正想趁着今日机会磋磨姜玥的秦小娘,只能暗暗气得磨牙。
“这叫个什么事儿?秦小娘,若不是我今日想着来看四妹妹,竟不知小娘这般待我亲妹妹的,当街胡诌她私会外男。五妹妹,你可有什么证据?”
姜元霜冷冷朝向秦小娘和姜香萍扫去,只觉有其母必有其女,她的阿玥多年来做出的让步,她都看在眼里,同时疼在了心里。
却不想,秦小娘还不愿放过向来性情温顺的阿玥,还想大庭广众之下诋毁名声!
许是怕阿玥高嫁,挡住了姜香萍高嫁的路子吧!
“哎呀,元霜你误会了。”
秦小娘登时气急起来,即便抹黑姜玥不成,也不能真的落实她陷害之意啊。
本来趁着今日老爷休沐出去喝花酒,打算教训一番姜玥罢了,怎料姜元霜和姜珏都回来了。
“误会?”
姜珏冷哼走来,步履沉稳迈向秦小娘跟前,“秦小娘,我敬你是父亲身边懂得照料他的人,但今日之事必须有个说法。”
“对了,五妹妹可要看清了,你说的人,可是这几个?”
只见几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仆从被人狠狠推到姜香萍面前,几人万分痛苦,言语中都在求饶。
“五姑娘……饶命啊……小的看走眼了,四姑娘去没去酒肆,小的们都不知道啊……”
“是啊五姑娘,五十两虽贵重,可诋毁四姑娘清白一事,小的们是万万不敢做的啊……”
别看姜珏是个面如冠玉的翩翩公子,一言不合就能将人打得屁滚尿流,即便他们咬定姜玥真的去了酒肆,但私会外男一事,怕是拿不准。
因此,他们就当是走了霉运,自此在姜家当差也走到了头。
“你们!”
“大哥哥,他们诬赖我!根本没有什么五十两!”
姜香萍后知后觉醒悟,尖声大叫道。
“今日之事,我会向外公禀明。秦小娘,姜家姓姜,不姓秦,且这姓氏亦是你苦求来的,是该懂得珍惜些。”
姜珏不理会姜香萍的解释,冷漠瞥向秦小娘,后者额前滴落几滴汗,姜珏又生生剜了她一眼,便夺步而去。
不出几息,府门前仅留下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