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窗帘拦住了午后的强光,也阻拦了黄昏的红云,直到夜幕降临才堪堪拉开放进来一点星光,连同窗户也开了条小缝,将屋内的潮热气息散出去。
“我再确认一下,你家隔音是真的很好吧?”
闻钊大喇喇地躺在床上,被子外蜜色的肢体支楞巴翘地敞着,清晰有力的肌肉线条浮着层薄汗。
“当然,就算是趴门上也听不清的。我的房间又远,不会有人知道的。”时晏和披着真丝浴袍,趿拉着拖鞋走回来,坐在床边。
他将手撑在床上,低头轻轻碰上恋人的额头,问:“身上有没有不舒服。”
至少,体温摸起来是正常的。
“没有。”闻钊下意识地否认,只是声音比平时多了点微沙,随后想了想才放弃逞强,甚至像是在示弱,“耳鸣了,鼻子也有点胀,还有点头晕。”
以前头可断、血可流、猛男面子不能丢的人,现在连细枝末节的不适都要拿出来在他眼前晃晃。
时晏和很喜欢这样。
他的指尖缓而柔地拂过闻钊说过不舒服的地方,轻声说:“大概是因为刚才颅内血压太高了,估计得缓一缓。我们再观察会儿,要是半个小时后还不舒服……”
“你好紧张我哦。”闻钊看着他,将时晏和鬓边一缕被汗水粘在脸颊的发丝归拢回位。
时晏和收着力度按摩对方的颞区,“这样有好点吗?”
“好多了。”闻钊哼哼几声,舒服得半眯上眼睛。
起伏的胸口让丝质的被子随着动作微微滑落,放松下来的肌肉扎实而有弹性。
时晏和禁不起诱惑,任由自己的身体被吸引,连被子的醋都要尝一尝,非要抢占丝绸刚刚的地盘,十分不讲道理。
“少爷,别了。”闻钊懒洋洋地推着时晏和的肩膀,眼睛都没睁开,“本来折腾这么半天我穿衣服都得在胸口贴俩创可贴了,再弄创可贴都盖不住了。”
时晏和紧了紧虎牙尖尖,湿润的唇瓣嗡动,“可是我喜欢。”
被老虎咬了心口的人哆嗦着,闭眼倒吸了一口颤颤巍巍的凉气,说不出话来。
野兽贪婪,这吊睛白额大虫偷人芳心嫌不够吃,连这张硬挺周正的脸和会讲话的嘴也要尝尝味道。
缓了良久,闻钊才说:“艹,我刚刚改造腿的肌电信号和神经信号都乱了。”
刚刚改造假肢的脚趾接收了被置入式感应器放大的信号,抽筋似的痉挛起来。过于凌乱、不受控制的信号就算是原本的人体处理起来也麻烦得很,更何况人类的造物。
时晏和刚要去查看,就被闻钊拉住了。
“已经没事儿了,你不如多看看我。”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时晏和没忍住,又将人压着亲了会儿。亲着亲着,闻钊又不安分,略使巧劲儿翻身在上,咂摸着少爷的滋味。
两个人在这样的玩闹和角力中滚来滚去,幸好时晏和的床够大,随他们怎么折腾。
颅内血压不降反升,心率也乱套了。
夜间的天气变化多端,空气依然潮湿。
经历了下午和傍晚的强降水,雨势的分布发生了变化,南部谷底依然湿润,水声丰沛。剧烈的天气变化不规则且无法控制。连接的北部高峰连地下水资源也榨干了,保持强烈的干爽。
又过了好久,这两个人才彻底让自己平稳下来,前后去冲澡。
规规矩矩地穿上了家居服,他们看起来又是人模狗样的了,非常假正经地走出房间,跑去楼下的厨房觅食。
闻钊是头回看见在家里装的步入式的冰箱,顾不上刚洗完澡就想进去晃晃。时晏和拦不住,只能追在后面擦擦对方脖颈后面还坠着的水珠。
两个人甚至带了一个手提的小筐,边吃边拿,补充胡天胡地的消耗。
“你说,我们这样,不会被你的家人发现吧?”闻钊小声说。
他的笑眼闪着促狭的碎光,一看便知他是故意说这种话寻求刺激、逗弄人的。
时晏和跟这人缠了许久,早就不是一点就炸的初级形态了,现在少爷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了。
“这样?你说的那样?”时晏和抬手抹去对方嘴角沾上的酸奶,“是偷人还是偷东西?”
闻钊眨巴着他的大眼,又摆出无辜的模样,“自家人的事儿,怎么能说‘偷’呢?咱们又不说两家话。”
“到底是谁没跟我说真心话?”时晏和压低了声音,“就你,我还不知道?你不就是想稍微刺激一点,对吗?”
说着,他轻轻地吻上了闻钊刚刚变成草莓酸奶味的唇。
不只是在房间里,在夜深人静时的厨房,顶着有可能被其他家庭成员和住家保姆发现的风险。哪怕是清浅温和的缠绵,都变得无比惊心动魄。
“啪”!
厨房灯骤然亮起。
时晏和第一时间将闻钊的头按进了自己的肩膀,叫来人看不清怀中人的脸。
他也是缓了一会儿才从突然变化的光线中睁开眼睛。
“哥。”
比起杵在原地下巴脱臼的大哥,时晏和显得过于礼貌和冷静了,还记得叫人。
“我们来吃点宵夜。”时晏和松掉手中的力道,让闻钊能抬起头来,“这是我大哥时昊霖,不用管他,就是一个创业屡战屡败的无业游民。这是我男朋友闻钊,放尊重点。”
他无比自然地介绍双方,丝毫不顾及自家大哥的颜面和内心的大地震。
“我们两个先回去了。晚安。”
说着,时晏和一手拎着零食筐,一手牵着闻钊丝滑地离开了厨房。
闻钊还不忘礼貌,回身自来熟地说了句,“大哥晚安!”
回到房间后,两个人窝在沙发和茶几的空隙间,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搜刮来的零食。
“我想起来了。”闻钊啃着芝士夹心饼干,“有件事我特别在意,一直想问你,但就是没想起来问。要么时机不好,要么别的什么事儿打岔。”
“问。”时晏和回答得很简洁。
他正忙着呢,用力撬开一只椰青,在小洞里插上两根吸管。
“记得开园之前赛跑的时候,苏院长不是提了很多问题么。在她问‘父母有没有为你感到骄傲’的时候,你没有向前走?”
那个时刻,时晏和的心里确实是犹豫和留有疑问的。
时晏和将椰子放在二人中间,垂着眼睛说:“你家也不是独子,肯定知道就算是天底下最公平的父母,也是有偏爱的吧。”
这是无可否认的事实。
“也是。”闻钊若有所思,“我们家已经是在孩子身上倾尽全力、端水端得很平的了。但是我妹在父母身边多些,而我驻军又外星务工回家少,肯定是小棉袄跟父母更有默契、更亲近。”
他凑到椰子旁边,用力地咬着吸管,“一般来说,老大最受器重也最先开始充当劳动力,老二总是被忽视的那个。你是老幺,难道不是最招人喜欢的小心肝吗?”
“你能不能换个不那么恶心的说法?”时晏和白他一眼,又说,“我们家的情况还是有些特殊的。”
时晏和叼起了另一根吸管,“我们家还挺信‘三岁看老’这种说法的。可以说,从很早的时候开始,在家里人眼里,我大哥的优点也就只有健康了。”
“你都当着你大哥的面说人家‘无业游民’‘屡战屡败’,嫌弃大哥那么明显,怎么到背后反而嘴上留德了?”闻钊明知这人嘴硬心软,偏要打趣他。
时晏和不理会,继续说下去,“怕后继无人,我妈跟我爸生了我姐又很快要了我,就是为了多几个备选项多条路。虽说逃不过代际递减,但孩子多了总会有聪明的。这不,搞出我姐这么个‘超模’。”
“大哥是见过了,但你姐我还不知道长什么样子。”闻钊很好奇。
时晏和在手环上输入“时昱珩”三个字,将跳出来的网页投送给闻钊,让他自己看。
“你姐竟然有专属自己的词条!”闻钊的眼睛在虚拟光屏上左右浏览,“这获奖经历比我命都长吧?”
时晏和点点头,“如你所见,我姐从小到大都是标准的别人家的孩子,不是只能用‘优秀’形容的程度,她‘天才’得吓人。”
有这样一位过于耀眼的姐姐,其他孩子的光芒自然被遮盖了。
“我出生的时候,我妈都生过三回了,我爸也陪了三回了,俩人对孩子都没什么新鲜感。”时晏和眼神跟着回忆飘得有些远,“所以,姐姐是他们的骄傲,我呢……可爱的小宠物罢了。”
没有对老大的初为人母人父之喜、寄予厚望过后的失望,没有对唯一女儿的偏爱、继任者的倚重和栽培。
锦上添花的小东西,生来就被赋予了吉祥物的标签。
“我反而是跟老一辈待在一起比较多。”时晏和习惯性地想要拿酒,摸空了才反应过来自己为了少喝,零食筐里根本没装酒回屋。
他自问自答,“你说父母没有常常夸奖我、跟人炫耀我么?那倒没有,我这个少爷脾气不就是家里人惯出来、哄出来的吗?”
“噢!”闻钊的眼睛亮亮的,打量着对面的恋人,“原来少爷您知道自己是娇气包啊!”
时晏和气急,抄起一个抱枕丢到闻钊怀里。
怕再这样下去少爷真不说了,闻钊赶紧讪笑着凑近,在时晏和脸上香了一口。
心情稍稍好转,时晏和还不忘翻他个白眼,却不肯说下去了。
闻钊牵着时晏和的手,也以自己的故事作为交换,“要说你姐‘超人’,其实我妹妹也是,比我聪明很多的。”
“没有吧?”时晏和习惯性地想要反驳,“你俩一个东校一个附属,都是优秀毕业生。在机甲部、在研究所都是年纪轻轻就被提拔,你升衔还那么高。”
不料,闻钊却摇摇头,“这才是她真正聪明的地方。”
“闻铄从小就知道,如果用三十分钟写完所有作业,会被大人认为‘工作不饱和’。所以她先用十五分钟写一般,再偷偷玩耍一个半小时,之后再写剩下的部分。”
他解释道:“而且这个玩还不是瞎玩,有效社交、学习其他技能、倒腾副业赚零花钱。她从小学就拿同学当实验池,在班里搞代币、小卡片、电子虚拟产品,为得是验证一下书里的经济学原理是真是假。”
“说来你可能不信。”时晏和只觉得啼笑皆非,“这事儿我姐上学的时候也搞过。”
只不过时昱珩是真的有本金,能将玩儿的东西落到实处。
闻钊也跟他一起哭笑不得,“但还是不一样的。你姐比狠人还狠一点,是个狼人。而我妹……她就想做个快乐充实的混子。”
“闻铄她要是真的一门心思只投在学习和工作上,确实会比现在更牛,但她觉得没那个必要。她想要生活是丰富多彩的、朋友是各行各业的。既要拿第一,又要玩得尽兴。还真能干成。”
说到这儿,闻钊叹了口气。
“我就不是这样了,同时做一件事已经精疲力竭了,不像她可以兼顾得很好。我要拼尽全力才能与半玩半学的她同步。总觉得背后有狼在追,不想被落在后面。还是挺容易焦虑的。”
他轻轻摩挲着时晏和的手背,向来直白的目光躲了起来,垂在地面。
“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我能有她那样的能力,我是不是能早点发现你那个时候不对劲?就不至于……要跟你分手了。”
这叫人怎么受得了?
时晏和连忙说:“是我自己作的,不是你的问题”
他用力地回握闻钊的手,“我不许你这样想自己。”
爱是已经习惯了付出,却依然常觉亏欠。
闻钊说这些当然不是骗人的,他真的这样想过,但也是真的想哄时晏和,想换取对方的坦白,好满足他对恋人家庭的好奇心。
他太想知道这个如此可爱的人是怎样长大的了。
“我没有哥哥,我很好奇有哥哥感觉。”闻钊循循善诱,“我妹有的时候也特别烦我,因为我老是逗她。小时候我们俩玩着玩着就掐起来了,打完很快又和好了。”
时晏和想了想,说:“我哥……我小时候不理解的,是后来慢慢地知道了他的处境。要是把我放在他那个位置,我也不高兴。”
原本属于自己的关注渐渐转移到了妹妹和弟弟身上,当老大的时昊霖自然陷入了巨大的失落。能力全方面超模的妹妹只能仰望,他跟人家差太多了,连嫉妒的资格都没有。
所以,明明是个小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