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2月20日，下午放学晚自习前。

梁煜清提前跟班里的老师打过招呼，说最近放学这段时间要借用音乐教室练会琴，伏野毕竟刚拿了年级第一，现在去艺术楼也能光明正大的从正门进去。

要一个没任何乐理基础的外行人看懂五线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梁煜清所谓的捷径就是把伏野看不明白的音符转成数字简谱，并且把有些太难的地方进行了相应简化，只要对整首曲子的影响不大，伏野觉得就是可行的。

钢琴架上放着一张A4大小的白纸，细看过去才能看到上面印着几段音乐简谱，梁煜清用铅笔标注着几个地方，是伏野最近几天比较容易出错的地方。

“不对。”梁煜清用铅笔敲了一下伏野的手背。“这个音，你最近这段时间总是按错了。”

伏野的右手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不好意思啊，要不我重新弹一遍。”

梁煜清反而笑了笑，从旁边的桌子上跳了下来，看了一眼旁边的英语笔记，“我觉得你就是太紧张了。我刚开始学琴那会跟你现在一模一样，总想着一定不能弹错，可越是这么想就越容易出错，到最后自己就各种怀疑自己。”

伏野把手放了下来，偏过头：“那后来你是怎么克服的？”

梁煜清思考了一阵，翻开英语笔记看了两眼，“后来……记不清了，消沉了一段时间之后又从头开始，可能是因为太喜欢音乐了所以舍不得放弃。”

伏野眯了眯眼睛，恍惚间好像又想起了家长会那天跟沈雨上两个人在天台的场景。伏野点了点头，“这样啊……”

“不过你现在能弹成这样都算不错的了，再多练练就行。”

梁煜清把手往前一摊，整个身体都趴在了桌子上，脸冲着伏野那边，认真地多瞧了几眼，喊着他的名字：“伏野。”

“嗯。”伏野说。

梁煜清往窗外看了一眼：“等学会这首钢琴曲，你打算用它来干嘛？总不能是表白吧……”

伏野轻咳着回答：“不是。”

“那是什么。”

“给一个朋友的生日礼物吧算是。”虽说已经迟到太久了。

“这个月的生日？难不成你朋友也是射手座么。”梁煜清的眼睛亮了亮。

“不是……”伏野偏过头，“他是8月18号的生日，已经过了。”

“哦……那就是狮子座，火象星座……原来你朋友还是个热情似火的小太阳。”

小太阳……伏野还是头一次听这样的形容词。不过仔细想来，沈雨上对谁都热情友好，说他是会发光发热的小太阳一点也不为过。

见伏野没回应梁煜清又转过头：“我要是你那个朋友，收到这样的生日礼物肯定开心死了……好了，不能再开小差了，来，你从这段开始，经常出错的那段你可以稍微弹的慢一点。”

“好。”

磕磕绊绊的琴声在订好的闹钟声里戛然而止，伏野这才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轻轻盖好了琴盖。

梁煜清似乎也看完了今天的英语笔记，把本子还给伏野的时候好心了提醒他一句：“对了，过几天就是圣诞节，到时候我送个苹果给你吧。”

伏野垂下双手，“不用，我不喜欢过这些外国节日。”

在伏野从小到大的记忆里，只有清明节那天伏微会带着他去破旧的小墓园。有时候他总觉得这个节气真是奇怪，每年都下雨，从墓园回来他的鞋子总是沾满了泥巴。

梁煜清的表情看着有些失望，偏过头去收拾自己的书包。“你还真是一点都不懂得浪漫，往年每个平安夜，我都会给朋友送个苹果，寓意嘛……就是希望大家平平安安，岁岁年年，能一直一直在一起。”

伏野怔了一下，缓缓开口：“只需要一个苹果？”就真的能像梁煜清说的那样，平平安安？岁岁年年？一直一直在一起？伏野不信。

他的记忆都是血淋淋的警示，哪怕他真的收到了苹果，也一定是个烂苹果。

“不知道……反正大家每年都会送，万一运气好，真的能实现呢？”梁煜清说。

伏野突然苦笑了一声，转身走到了音乐教室的门外，回过头说：“我的好运气可能已经用完了。”

能遇见沈雨上，就是他最好的运气。

·

平安夜那天，从早上6点开始二经就下起了小雨。北方似乎遭了雪灾，□□和微信不断推送着让人揪心的暴风雪视频，可二经的冬天从不下雪。

但今天下了雨，温度又比昨天低了几度，伏野出门的时候多戴了个围巾。

这黑色围巾还是沈雨上几天前从小区附近的商厦里买的，他当时递到伏野手里的时候说：“这是我送给你的第一个圣诞礼物，不管你喜不喜欢，你都得戴着它。”

伏野被逗笑了，接过来在自己的脖子上缠了一圈半，头发长了，蹭的自己的耳朵有些痒，伏野用手胡乱揉了几下，然后侧着身子回了他一句：“那这个冬天我不摘了。”

沈雨上忍不住抬着胳膊环住了伏野的肩膀，拿起自己手机打开了相机，没等伏野反应过来就拍了好几张照片，最后松开手咧了咧嘴朝他笑：“黑色果然很适合你。”

平安夜这天下午放学，伏野和施黎拿着mp3去了音乐教室。梁煜清早早就在教室等着，见人来了，才把手边的那页铺子翻出来放在了琴架上。

梁煜清似乎没预料到施黎也会来，愣了一阵才跟他打招呼：“你就是伏野之前说的那个朋友么？你好。”

施黎只是坐在角落的凳子上点了点头，弯了弯腰，把下巴搁在桌上：“害，哥们，别这么见外，你们录你们的就行，不用管我。”

看来不是……梁煜清松了口气。

伏野没注意到梁煜清的表情，只是跟着笑了笑：“不用管他，我们直接开始就行。”

“那准备好了吗？”梁煜清清了清嗓子，然后打开了mp3录音模式，回头看了一眼坐在钢琴前有些紧张的伏野，“我要开始录了啊？”

伏野深吸了一口气，又不轻不重的呼出来，然后点了点头。

“好，那3──2──1──开始！”梁煜清眨了眨眼，按下了录音键。

悠扬明亮的琴声从音乐教室传了出来惊动了走廊里其他学生，几个女生停在教室外的窗户边歪着头往里面看，还有几个认识梁煜清的站在门口吹口哨。

伏野有些紧张，容易出错的地方还是没能改过来，磕磕绊绊弹完之后，才偏头对梁煜清说：“要不关了重来吧。”

梁煜清笑了笑，把录完的mp3还给他：“不用，我觉得挺好的，你一个没学过钢琴的能弹成这样已经很牛了好吗……”

“梁煜清──什么时候还跟普通班的学霸混在一起了，还教他弹琴～小心我告老师哦。”

“看来他们关系很不一般哦～”

站在音乐教室门外的几个男生正笑着吹口哨，还有几个跟着一起瞎起哄，伏野对他们这些人之间的对话不感兴趣，自然也没当回事。

琴学完了，以后也没什么机会来艺术楼音乐班。

伏野把mp3装进口袋重新戴好了围巾，认真思考着等下应该怎么好好道谢来着。毕竟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可能不会再见面。

可梁煜清却突然转身，在钢琴前坐了下来，双手轻轻地放在了琴键上，然后闭了闭眼睛，一段熟悉的旋律钻进了伏野的耳朵里。

至少听着比他刚才弹的要好听许多。伏野心想，自己果然不是吃这碗饭的。

“居然是周董的《反方向的钟》欸……”门口的男生挤进来靠在旁边的门框上，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伏野，又偏头看了一眼梁煜清。

“欸，学霸。”

这教室里就他们几个人，伏野只能抬起头。

“你觉得梁煜清这段曲子弹的怎么样？”男生问，“好不好听？”

伏野犹豫了几秒，点着头说：“好听。”

“那……学霸你觉得梁煜清这人怎么样？”

“……挺好的。”

“学霸，你不是吧……你看不出他喜欢你啊？”

“……”趴在桌上没动过的施黎突然瞪大了双眼，偏头看了伏野一眼，回头又问旁边那个男生，“谁喜欢谁？你说那个梁煜清喜欢我伏哥？我靠？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施黎你还行不行了，你不是说学霸是你好哥们么，这两个月经常来找梁煜清学钢琴这事居然没告诉你？”

“……还真没。”施黎听的整张脸都黑了，“可他学钢琴干嘛？”

那男生耸了耸肩：“我猜学霸对梁煜清也有那个意思。”

教室里的钢琴曲还没停下来，伏野却只想快点逃离这里。听着这曲子，他会不自觉地想起沈雨上，想他的笑，想他闭眼睡觉时的静默，甚至会想到以前意外看过的几个电影，那些熟悉到能背下来的台词穿插在这首歌里，如潮水一般涌来，最后将他彻底淹没。

“走了。”伏野拍了下施黎的肩膀。

两个人出了音乐教室，伏野走在前面一言不发，施黎觉得自己的脑子快要炸了似的。

伏野喜欢梁煜清？什么时候的事……

不可能……伏野怎么可能会喜欢梁煜清呢？

可如果不喜欢……那为什么会来找他学钢琴……

施黎抓了抓头发，跟上去和伏野并排走着。

“伏哥。”

“嗯？”

“你……”算了，还是别问的好。伏野喜欢谁是他的自由，施黎能做的就只有祝福罢了。

“我什么，别总是话说一半。”伏野张了张嘴。

“没事，等下我们去吃什么……要不去旁边夜市吃烧烤……额不行不行，太冷了今天……要不找个室内的……”

伏野只看到施黎的嘴巴一张一合，可他听不到任何声音，思绪像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了一样。

《我的军中情人》里有句台词是怎么说来着……“我们的结局会不会太像那种好莱坞烂片，可是，我还是要问……你爱我吗？”

还有前几天刚看完的《断背山》里，男主角说：“有时候我真的很想你，想到我心痛。”

……

原来，他曾经以为怪异不正常的情感，都只源于对一个人的喜欢……

无条件的，不需要等价交换，可以为了对方付出一切的喜欢。伏野突然觉得自己明白的有些太晚。

“伏哥！”

伏野的思绪被施黎的声音重新拉了回来，他清了清嗓子回头冲他笑了笑，“不了，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啊？真就用完就丢啊……”施黎撇着嘴，瞪了伏野一眼。

从艺术楼出来伏野并没回宿舍，而且直接出了校门往左一拐沿着这条路走了10分钟，最后进了一家饰品店。

店里卖的大多都是女孩子喜欢的各种首饰，只有门口的橱柜里摆着包装精美的平安果。伏野弯着腰认真盯着这些变了样的各种苹果，最后陷入了沉思。

大概是站的久了，女老板双手插在兜里走过来看了伏野一眼，然后摆弄着自己的卷发：“帅哥，买平安果是送老师还是朋友？”

好像都不是……伏野深吸了一口气，还是没说话。

女人却点了点头，继续笑着说：“看来都不是……那就是买来送给喜欢的人了呗。”说完，女人打开玻璃橱柜，挑了个浅蓝色包装的平安果出来，又重新看向伏野：“这个怎么样？看你是学生，收你15就行。”

15……这么贵，只是一个苹果而已，伏野还是不能理解为什么大家都喜欢送这个。只是这包装纸看着还不错……图案是一片天空，很像沈雨上画过的一幅画。

伏野开始从兜里掏钱：“那就这个吧。”

因为是特殊节日，晚自习有不少人翘课，施黎被班上几个玩的不错的男生叫去开黑，走之前还特意在□□上给伏野和沈雨上一人发了句“平安夜快乐。”伏野在教室呆了10分钟就有些坐不住，时不时地就瞄一眼手机屏幕。

以前怎么没觉得这自习时间会这么长？

好不容易等到铃响，伏野连今天老师布置的课后作业都忘了拿，直接把用袋子装好的平安果抱在怀里冲下了实验楼。

天已经彻底黑了，路灯的光影互相交叠照在宿舍楼的一侧，来来往往的人还真不少，就连他们男生宿舍楼下偶尔还能看到几对小情侣，像是牵着手。

不知怎的，伏野突然觉得有些心虚，只好站在离自己宿舍窗户最近的树下，喊了几声沈雨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