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

施黎半夜被外面的雷声惊醒，觉得有些渴，闭着眼睛从沙发上爬了起来，伸手去摸放在茶几上的玻璃杯。摸来摸去都没摸到，施黎睁开一只眼睛，这才意识到伏野带他回的不是跟爸妈一起住的那套。不过也好，伏野这人从高中认识的时候就喜欢清净。

投屏上的电影早都已经结束，白色幕布上面不停闪烁着是否重播的红字提醒，施黎摇了摇头用手按了下太阳穴，偏头看见伏野斜靠在他另一边的单人沙发上。

他闭眼皱着眉，看上去睡的不太舒服，双臂交错抱在胸前，像是开启了某种自我保护意识。

施黎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电子钟，然后蹑手蹑脚下地关掉投影，想把毯子盖在伏野身上。可细微的动作还是吵醒了伏野，这人猛地睁眼，伸手要去掐施黎的脖子。

“谁。”

“卧槽？！伏哥！哥哥哥，是我是我……我施黎。”施黎被吓了一跳，连滚带爬窜到了沙发上。“不是，你干嘛呢……吓我一大跳。”

“我还想问你干嘛呢……大半夜不睡觉站我这里干什么。”伏野松了口气，开了瓶矿泉水猛猛往嘴里灌，喉结跟着滚动。一瓶水瞬间见底，伏野抬手用手背擦掉粘在嘴唇上的水渍。“几点了。”

“3点半。”

施黎重新直着身子坐好，被伏野这么一掐，现在既不觉得渴，连那么一丁点的困意也全被吓没了。他往面巾纸上倒了点矿泉水，在脸上胡乱抹了几下，强迫自己看上去没那么狼狈。“还睡吗？睡的话去卧室，窝在这么小的单人沙发上也不嫌难受。”

“不了吧。”伏野小声呢喃，也不知道是在回答不睡了，还是不难受。而且睡肯定是睡不着了，被吓走的困意哪能那么快回来。更何况刚才还做了个梦，梦到一些乱七八糟的陈年旧事，伏野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都快爆炸了。

“那行，我跟你聊聊天吧，反正我也睡不着了。”施黎说，“你刚是不是做噩梦了？”

“嗯。”伏野不困了，坐好身子跟他聊天，“也不是噩梦，就是梦到以前很多事……还梦到……一只黑色的野狗。”

“怎么着，难不成你小时候被狗咬过？看你刚刚那反应，绝对被咬过。”施黎哪壶不开提哪壶，非要把天往死了聊。

“你说是就是吧。”伏野并不想反驳，回头想去看投影，却发现白色幕布上早就什么都没有，一片灰蒙蒙的，好不痛快。“投影什么时候关的？电影结束了？我还特意选了个时间长的文艺片，比较催眠……”

“……”感情这哥压根就没看，纯粹就是喜欢用能出点声的东西来助眠。施黎抬了抬胳膊，起身往前走了几步，找了部比较老的片子出来，“霸王别姬，老掉牙的电影，还看么？”

“看。”其实这部电影伏野很早之前已经看过一遍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想再看一遍，就当是清理噩梦之后的脑子了。

“诶，哥。你记得不，咱上高中那会，晚自习偷溜去艺术楼蹭他们的电影看。还记得不？”施黎又认真地问了一遍。

“记得。”伏野活动了几下脖子，然后起身坐到施黎的旁边。“去了三回。后来好像是艺术楼遭贼了吧，学校查监控的时候顺手把我们也给一起查了，检讨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也写了三……不对，是四份。”

“嘁，那是你自己写的么，还不是我帮你抄的。”施黎打断了伏野，眼睛都瞪大了，“哦对，还有上上。”

“知道。你写了两份，他写了一份，完事第二天我就被叫到教务处罚站去了。教导主任还问我是怎么做到一周之内能写出两种不一样的字体的……我跟他说，其实我还有第三种字体，然后他让我坐在教务处的门口现写一份……”

“哈哈哈哈──这事我知道，主任脸当时都被你气绿了。我要是他，指定揍……算了，他还真不一定能揍得过你，你那会就长得高。”

“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傅削去了头发，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

“这虞姬再怎么演，她总有一死不是？”

“说好了是一辈子，差一年，差一个月，差一个时辰，都不是一辈子”

“别介，都是下九流，谁嫌弃谁呀。”

……

时隔这么些年，耳熟能详的台词重新在耳边响起，这片子太老了，画质都有些模糊，但伏野跟施黎却看的及其认真。

看到段小楼娶了菊仙的时候，施黎突然叹了口气，往右瞥了一眼伏野。漫不经心地问：“以前年纪小，看这片子还真看不太懂，现在突然发现原来段小楼才是那个活的最通透的人，戏是戏，情是情的。”

“是么。”伏野从高中的时候就不太喜欢这个角色，觉得他算不上是什么真霸王。“他有什么情，毁了程蝶衣，最后不也丢下了菊仙么。”

“所以他活着。”

“但他已经不记得那把剑了。”一个连初心都忘记的人，活着也等同于死了。

施黎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抓了抓头发往后靠了过去，接着往下看。后面的故事越看越揪心，等到程蝶衣自刎，施黎才重新动了动已经有些发颤的腿。“嘶——快快快，哥，拉我一把，我腿麻了……”

伏野伸手抓着他的肩膀把他从沙发上拎起来，“别坐着了，起来活动一下。”

然后施黎拖着半麻的右腿不停在客厅绕圈，一边走一边大声问：“哥，都这么多年了，你真没打算再找个男朋友？要不……你想个办法把自己性取向重新给掰回来？或者我给你介绍几个美女姐姐认识也行……真是奇了怪了，高中刚认识那会，你不挺直一男的么。”后来怎么就突然弯成一盘蚊香了。

这话施黎可不敢说出口。

“要能掰的回来我还用你给我介绍么。”伏野被逗笑。“再说了，你的那些美女姐姐，到底图什么我可不好说。”

“害，这不挺正常的么。这世上哪来那么多情情爱爱的，大家都是成年人，各取所需罢了。”施黎猛灌了口矿泉水，继续说：“你以为现在这世上还有几个像你这么深情专一守身如玉的男人，连沈雨上都已经──”

施黎突然停了下来，清了清嗓子转移开了话题：“算了，不扯别人。说真的……哥，你要真想找，我可以给你介绍。大不了兄弟我为你两肋插刀下gay吧，我就不信找不到一个能配得上你的。”

“不了吧。”伏野想了想，忍不住笑了，“刚刚同学聚会喝酒的时候你没听他们说什么吗，问我这么多年不谈恋爱是不是性冷淡呢，不过后来仔细想想……可能真是这么一回事。所以你别白费功夫了，我真不想谈──”

“是不想谈，还是等着旧情复燃。”施黎的表情突然严肃，按响了自己的指关节。

“……”这回伏野彻底不说话了。

“伏野。”霸王别姬这电影带来的情绪还没彻底消散，施黎的腿已经不麻了，而且也走累了，直接在地毯上坐下，单臂搁置在大理石茶几上，撑着线条流畅的下巴，声音有点懒散，“我有时候真希望你能学学那电影里的段小楼，当个假霸王不行吗，多为自己考虑一下很难么。”

为自己考虑……

好像这么多年，伏野一直在努力学着顺应，去接受别人的意见和看法，很少会把自己优先放在第一位。

但他以前并不是这么一个人。

天快亮了，伏野进浴室重新洗漱了一番，十分钟后他擦着头发出来靠在门边，不咸不淡地开腔：“我来二经真不是为了谁，没骗你。不信你自己看──”伏野把最新一条模特试镜的通知邮件拿给施黎看，“没骗你吧？我真是回来找工作的。”

“模特试镜？时间已经定下来了？地点呢？发我手机上，到时候送你过去。”

“没呢，等通知。你要有事就去忙你的，二经我又不是不熟，丢不了。”

“是是是，对对对，随便你。”从高中的时候就是这样。

施黎懒得再劝了，他打了个哈欠，伸着胳膊把上衣脱下来甩到地毯上，光着上半身进了浴室。

·

几天后，伏野终于在大清早的时候收到了试镜的通知。地点就在二经市中心一栋新盖的写字楼里，离得并不算远，整个25层都是“Cavill&Rain”的工作室。

施黎最近这几天都没回家，今天早上刚醒没多久就被他爸一个电话给叫了回去，看得出来，这小子有多害怕被送回澳洲。

所以伏野吃完早饭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出门打了出租车过去。

“你好，请问是伏野先生吗？我是CR工作室的工作人员，你可以叫我小李。这个是您的号码牌，请在试镜等候区等待叫号。”

见伏野进来，前台的女生冲他点了点头，示意他过去排队。“前面还有10个人等着试镜，粗略估计还得1个小时。如果你需要休息的话，左手边走廊尽头就有我们工作室专门开设的咖啡馆──”

伏野不太能理解一个服装设计工作室里为什么会开一个小小的咖啡馆，可能老板是真喜欢。

“不了，谢谢。”伏野说。

拒绝和道谢来得太快，前台的女生有些尴尬，她笑了笑，说了句“好的”。

等待区其实也没几个人在，可能都去旁边的咖啡馆了。伏野不爱凑热闹，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在木凳上，盯着圆桌上的那盆绿植发着呆。

等待区隔壁就是男试镜区，伏野看着几个模样漂亮的小男生从里面走了出来，然后站在门口讨论些什么。他离得有些远，只能依稀听见“卡维尔”这个名字。

“卡维尔──”伏野低头翻开了圆桌上的设计师资料片，垂眸看着扉页里这个外国男人的资料。

姓名：卡维尔

国籍：意大利

血型：O型

身高：189cm

……

比他还高出整整4厘米。

不愧是国外顶尖的设计师，上半身的设计是披肩和衬衫的混搭，披肩是灰色的，但上面的印花图案却是血红色的，衬衫是拼色的，露在外面的那部分是浅蓝色。裤子跟衬衫同属一个色系，也是普通的浅蓝色，但侧面的裤线里多了一些别有用心的小设计，看上去，有些俏皮，但又有些突兀。

总之，这个男人的个人风格很是强烈。是个硬茬。

伏野下意识皱了皱眉，以自己的能力和经验，未必能入卡维尔的眼。他早些年去看过很多个时装展，今天还是头一次见这种撞色又不太突兀的设计。

伏野心想，就算试镜不成功，也能当成一次学习的机会。

他又忍不住往后翻了一页，下一页是几个排版特殊的设计手稿，有珠宝和服装两种。

这些线稿很干净，线条流畅，旁边还标注着设计理念。

除此之外，伏野看到每张线稿照片的右下角，都有用铅笔手写的英文。他稍微眯了眯眼，嘴巴微弱地张了张，“R──A──I──N──rain？”

看上去是个人名，伏野猜这个rain就是这些手稿的主人。

“14号，伏野──伏野在吗？”

“在。”

“准备进来试镜了。”

“来了。”

“小李，今天的试镜就先卡到14号这里，老板晚上有约，剩下的几个人你等下电话通知他们改天再过来。”

“好嘞姐！我现在就打电话。”前台的小李立马举手回答，然后走过来小声对伏野说，“帅哥，你这运气还挺好的。”

“运气好么。”伏野把工作室手册合了起来，整理好身上的衣服往模特试镜区走了过去。

里面的灯光是暖色调的，并不刺眼，大概是跟拍摄主题有关。伏野轻轻咳了两声，刚准备自报家门。

可下一秒，已经有人提前一步开了口。

他说：“你好，我是CR工作室的合伙人沈雨上，你也可以跟我的员工一起叫我的英文名，rain──”

谁……

伏野慢慢抬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