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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深海怪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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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花的清香犹在鼻端,冰冷已经淹没了口鼻,魏常盈跌进了一片无边无际的汪洋里。

世界瞬间变得死寂无声,四周是无穷无尽的黑色,是泥泞一般沉重的黑色,她在黑色之中不断下沉,下沉,这里伸手不见五指,没有了空间感和方向感,根本就不知道海的尽头在什么地方。

这种感觉太过熟悉了,魏常盈确信,这就是那个诡异的梦境。

和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在她的头顶上方,那触不可及的遥远之处,渐渐显露出了一轮巨大的月亮。

斑斑驳驳的血红色的月亮。

这一片海到底有多深呢?十米?一百米?还是一千米?只有黑色的世界实在是太过可怕,因此,不论是海市蜃楼,还是飞蛾扑火,她不由自主地举起手,无论如何也想要拥抱住这唯一的一团光芒。

肺部的空气被一点一滴地消耗,她的头脑变得越来越不清晰,在模糊的视线中,好像看到有人灵动地扬起绸带,翩跹起舞于月亮之中。

流光溢彩的绸带宛若一条轻盈的游龙,在朦胧的月色中腾跃回旋,展现出长虹贯日般锐不可当的气势。

舞者的动作更是风行雷击,他一掌破开千层海浪,无畏黑水翻涌不息,在涌起的千堆泡沫中急速下潜。

冰冷咸涩的海水争先恐后地涌进口鼻,魏常盈止不住地吞咽和呛咳,越是挣扎,越是往更深的地方坠落,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用力拽着她的肺部,胸腔被挤压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暗红色的光影持续变换,不断加深的缺氧和疼痛让她进入了一种迷幻的状态,许多痛苦的、迷茫的、困惑的记忆在支离破碎地闪现。

大脑仿佛变成了一台信号杂乱的收音机,不断地接收到来自不同频道的信息,交织的人声化作背景音,一字一句尽是不能听清的聒噪不已的嗡鸣,纷繁杂乱中,她听到烈焰焚烧,有人在泣血哀鸣,亦听到百里惊雷,撕心的兽吼响彻漫漫云霄。

庞大驳杂的记忆胡乱冲撞,几近要将脑袋撑爆,在一片不知道存在于哪个时空的纷乱红色光影里,她竟还能清晰地感受到深海的压力逐渐施加在自己身上,骨头与骨头之间的间隙正在缩小,从内而外,这一副躯体即将要被碾成碎片。

泡沫渐渐消散,背光的舞者像游鱼一样在深海中自由穿梭。

她的手无力地垂下,缓缓闭上了那双墨点一样的眼睛。

死吧,死吧,她在心中不断地祈祷,死去就能逃脱这个诡异的梦境。窒息也好,压碎也罢,她只想在这虚幻的世界里快点死去,然后像从前一样在真实的世界里重获新生。

万念俱灰之际,耳边却不合时宜地响起了张嘉鸣的声音。

——你会游泳吗?

——你不要害怕。

——我水性很好,我一定会救你的。

越是念想,他的容颜越是近在眼前,她嗫嚅着想说些什么,一张开嘴,吐出的却是温热的鲜血。

刺目的红没有被稀释,而是在月华下发出淡淡的辉光,它随水蔓延开来,像一个孕育生命的子宫,把蜷缩起来的魏常盈包裹在其中。

一股暖意自小腹中涌起,带着一股生的力量在体内来回流转。断掉的筋脉开始长出新的枝桠,碾碎的骨肉重新修补衔接,被海水束缚的感觉骤然减轻,有一双冰冷的大手稳稳地托住了她腰身。

她不再像一个随波逐流的破烂木偶。

——我水性很好,我一定会救你的。

魏常盈蓦地睁开眼睛,便看到张嘉鸣的脸离自己不过两拳距离,黑蛇盘旋在他的身后,三角形的脑袋轻轻搭在他的肩头。

他的眼睛就像一颗瑰丽深邃的红宝石,中间竖着一条更为深色的椭圆瞳线,与黑蛇并无二样。明明应该感到恐惧的,她却意外地从里面看到了读不懂的坚定和执着。

只见他腮帮微鼓,偏着头瞅准嘴巴就要亲吻上来,魏常盈心中大骇,顺从身体本能一个巴掌就扇了过去,其力道之大,竟硬生生地把张嘉鸣的脸都扇歪到一边。

张嘉鸣懵了几秒,才瞪着双眸满脸不可思议地望着魏常盈,一串泡泡自他微张的嘴里咕噜噜地飘出,气势汹汹,明显就是要骂人的模样。

黑蛇近距离目睹了这一切,细长的红眼眯得快成一条细缝,它张大着嘴巴露出满口锋利的獠牙,黑色的舌头几乎就要舔到张嘉鸣的脸上。

魏常盈总觉得,它……似乎在笑,耻笑张嘉鸣强吻不遂,反被女人扇了一巴掌。

张嘉鸣作出凶狠的模样,一记眼神光便刀了过去,他卷起两指,毫不留情地在披着鳞甲的蛇头上弹了一下。

黑蛇吃痛,但也不敢反抗,只是龇牙咧嘴地扭动着粗长的身躯躲到不远处,委屈巴巴地探着脑袋打量他的神情,要多窝囊有多窝囊,全然没了之前的威风和凶戾。

趁着张嘉鸣分神,魏常盈往他胸前一推,借力后撤挣脱开他的钳制,一股洋流适时生起,卷着她漂向更深的地方。

张嘉鸣滑动着双手追了过去,手上松了的绷带在浮力的作用下尽数散开,露出一道冻伤的疤痕。似乎是怕再次被拒绝,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魏常盈,最后竖起食指指向头顶,意思是他会兑现诺言,要把她安全带回到岸上。

血月浸染不到的黑色中,升起了一道淡金色的磷光,像是一根伸展的藤蔓,亦像是一缕掐不断的烟雾,自深渊而来,不知要蔓延到何方。

带状的磷光愈来愈近,直到一尾游鱼箭速掠过眼前,魏常盈才看清那原来是一群长着翅膀的白头怪鱼。

它们好像正在被什么可怖的东西追赶着,正疯狂地摇着尾巴左冲右突,身上苍色斑纹如道道一闪而过的流星,有些甚至快得只剩下一道虚影。

魏常盈和张嘉鸣被突然出现的逃命鱼群撞得东倒西歪,手脚上连连被划开数道口子,幽寒的旋流击打进伤口,像锐利的刀片割开皮肤,引起阵阵针样的刺痛。

魏常盈躺在其中上下浮沉,不会水的她根本把握不住移动的方向,海水中异样的波动越来越强烈,眼见下一秒就要彻底淹没在密集的鱼群里,在黑蛇协助下好不容易稳住身型的张嘉鸣见状,振臂一挥,一条黑曜石般通体漆黑的骨鞭便自掌心甩出。

鞭影上下翻飞,如墨蛇乱舞,鞭风过处,数条怪鱼瞬间化作模糊血肉,一时间,浑浊的血水裹着肉糜炸裂开来,染污了这一小片已沉寂了许久的海域。

就在骨鞭快要卷上魏常盈腰身的时候,一声震耳欲聋的牛吼突然自大海深处传来,犹如地底恶魔的咆哮,穿透一切有形和无形,把万万吨的海水击穿成上下两半。

来不及逃跑的怪鱼连同两人一蛇纷纷坠落在水面之上。

魏常盈被憋得没了半条小命,还来不及弄清楚状况,便开始捂着胸口剧烈呛咳,直到咳出好几口咸腥的水,神志稍稍回笼以后,才发现手下触感有些不对劲。

泡得有些发白的指尖来回摩挲了几下,感觉到表层是柔软顺滑的皮毛,内里则包裹着精壮的肌肉和坚硬的骨骼。强撑起上半身,抹掉被呛出的刺眼的泪水,才看到自己竟躺在了一头长有牛角的白头怪物背上。

张嘉鸣眼神如电,湿答答地站在不远处,浑身散发出冷冽的气息。

他手中握着的黑色骨鞭足有六尺余长,鞭头成爪蜿蜒至小臂,越到尾部越是窄细,似乎是用某种动物的椎骨做成,每一个骨节两侧都带有一个尖刃,乍然望去不禁让人毛骨悚然。

漆黑的长蛇正立起蛇头盘在他的脚边,紧缩着身体的每一条肌肉,露出毒牙发出嘶嘶哈哈的喷气声,作出随时发动进攻的战斗姿态。

头顶是泛着血月光泽的海水,脚下是暗流涌动的深渊,大海中出现了一个难以理解的空洞,他们正处在这个空洞当中。

“魏常盈,你别动。”

张嘉鸣如临大敌,说出的话有多轻柔,手中的劲就有多大,魏常盈已经看到了他手背上虬结的青筋。

一种强烈的无助感蔓延上心头,在这光怪陆离的未知世界里,她根本分不清敌友,亦不知路在何方,她就像是光阴洪流中的一颗沙子,渺小,卑微,任凭谁都能抓握在手中,无力决定自己命运的方向。

该不该再相信张嘉鸣一次?还是再想办法拖延一下时间,或许就能等到黑袍人出现?

她并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是最合适的。

这一道带有赌博性质的题目,身下的怪物替她给出了答案。

形如褐色巨牛的怪物无心恋战,喷着响鼻扭头转身,四条矫健的蹄子蓄满磅礴的力量,如果奔跑在黄土之上,定能引发一阵地动山摇。

“休想离开!”

张嘉鸣一跃而起,如利剑出鞘,手腕一转骨鞭便带着雷霆的威势向独目怪牛袭来。

怪牛似乎早有预料,不疾不徐地用后腿往水面上踢蹬,一道水花瀑布直冲而上,扰乱了进攻者的视线,与此同时,蛇一样的长尾灵活地甩至半空,格挡住来势汹汹的骨鞭。

牛尾和骨鞭相触刹那迸溅出蓝紫色的火花,阵阵金石铿锵之声在空洞中回旋激荡,不绝于耳。张嘉鸣顾忌着魏常盈,只用上了三分力道,怪牛虽是化解了大部分的伤害,但当强大的电流经过牛背直窜到她身上时,她仍是觉得皮肤灼痛,头晕心慌。

表面上毫无杀伤力的瀑布顷刻间变成翻涌的巨浪,把破水而出的张嘉鸣兜头盖脸地拍了回去,黑蛇目露凶光,迅速裹缠上去,替他挡住大部分的冲击。

然而未及站稳,海水便突然失去控制,空洞方才产生出一丝裂痕,眨眼间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坍塌,无量海水重新灌入,波光水影中,只模糊不清地看到张嘉鸣目眦尽裂地扒开黑蛇的缠绕,奋不顾身地继续朝前冲去。

他撕心裂肺地大吼:“魏常——”

然而,“盈”字还没脱口,身影便已消失在茫茫黑浪之中。

一切又归于静谧,只剩下欢快的牛蹄踢踢跶跶踩踏在水面上的声音。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内观其心,心无其心……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熟稔于心的咒语被念得颠三倒四,直到颤抖着喉头哽咽出声,魏常盈才发现自己的泪水早就濡湿了一小片牛毛。

被雷电过击的酥麻感还没完全消失,她无力地躺在牛背上问:“你要带我到哪里去?”

怪牛“哞哞”叫了两声,脚步并没有因此停下。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哞哞——”

“你把张嘉鸣怎么了?他是不是死了?”

他们的语言根本不相通,回应她的永远都是同一个音节。

烦死了,这让被玩弄在多方势力中的魏常盈有些恼火,她揪紧身下的皮毛,不管不顾地对这善恶不明的怪兽发起脾气:“你说呀!你把他怎么了!我要回去,你回头!”

怪牛皮糙肉厚,无论是被揪毛还是被拍打都无动于衷,魏常盈打累了,趁着一个潮涌带来的颠簸滑摔到水面上。

颤巍巍地想爬起身来,却发现腿部仍处于没什么知觉的麻痹状态,使不上一点力气。

心里钝钝地痛着,与张家父子相处的记忆不断喷涌而出。她既恨自己不争气,更怨自己的心不够冷硬,大滴泪水便如断线珍珠一样掉落,然后与这片未知的汪洋融为一体。

她无声地哭泣着,形销骨立,哭得分外伤心。

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凑了过来,她偏过头,看到怪牛正用那颗硕大的脑袋轻轻地触碰着自己,那只黑白分明的独眼明亮清澈,充满着温情与好奇。

“你不会伤害我是不是?”她抚上它的脸颊,哀求道,“你能不能带我回去找张嘉鸣?”

“哞——”

怪牛曲起前膝跪伏下来,几道水流卷起魏常盈,把她重新托回到宽厚结实的背上。

踢踢踏踏的水声再次响起,他们继续往血月照耀不到的地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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