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人一道行路,速度明显缓了下来,十几日后终于到达南广边缘,只相隔一道晋水。正值春汛,大船不开,只有小舟可乘。马上不了小舟,他们索性变卖了做船资,剩下的充作盘缠。
说是小舟也不算小,毕竟要横渡大江,能宽裕地坐下十数个人。谢椒站在船头,江面风波不起,水色澄明,晋水滥觞处在江陵郡,蜿蜒跨过整个南广,经流至此已是末端,向下汇入汶水。
船夫道:“客官们现在去对岸做什么?”
谢椒道:“访友。现在去有什么不妥吗?”
船夫道:“我听说对岸正在戒严,许进不许出,不知道里头出了什么大事呢。”
谢椒闻之,意识到南广侯称王的消息还没有广散于周遭郡县百姓知晓,只在内部封锁了出口。“您离得这么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船家道:“冰河刚刚解冻,等大船开了,就能得到消息了。若非你们出了这么多钱,我也不会给你们出这趟船。”
谢椒道一声有劳了,转身进了船舱,里面七个人分列两边,李泉与崔卓派来的三个人坐在一边,剩余三个人坐在另一边。谢椒坐在左边上首,对右边上首的齐永微微点头。
齐永道:“人齐了,我们谈论正事吧。南广从前是姚觉太祖父南广王封地,与郡同级而治。后来推恩令施行,南广被逐步分割给南广王的各个子孙,到如今下设八城,一城的大小和寻常县已没什么不同了。武帝削藩后,所有异姓王都被收回王位,降为侯爵。姚觉因嫡长血脉袭爵受封,其实只是其中一城之主。年前他突然杀了自己一对侄儿,又将一个叔叔软禁在府上,剩余四个兄弟则主动向他臣服,助他统一了南广。不日前,姚觉斩了朝廷的巡查使,自立为南广王。”
“渡过晋水,先到的是时弛。我们先进时弛,再各自分散到八城打探消息,三日后,回到时弛汇合。诸位意下如何?”
众人没有意见,各自领了一城。
和那船家所说一样,时弛的东城门作为南广的边界,设了一道单向的关卡。谢椒一行八人很快通过城门,进入时弛。
城内平静祥和,商铺酒肆开张经营,行人穿梭如织,一切都再正常不过。只有一点比较奇怪,城中的百姓看见他们,似乎有意无意地避开视线。
“为何对我们视而不见?”关炫之道:“也许我们打扮得太像外乡人了。”
齐永微微摇头,低声道:“外乡人这时候来南广确实令人生疑,只是他们看我们的眼神没有一点探究的意思,反而像是怕被我们沾惹上。”
关炫之奇道:“难道我们是洪水猛兽吗?”
几人觅得一家客栈,刚进门就见小二热情地迎上来:“几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谢椒道:“先打尖,再住店。”
她注意到那店小二的视线落到她背后的长剑时显而易见地一滞,又仿佛不经意地看向齐永用布巾包裹上的重弓。
小二道:“原来是几位大侠。初来时弛,要不要尝尝我们这特有的白尾鱼,都是晋水里刚捉的,可新鲜的很呢!”
“你看着上就是了。”谢椒取出一枚银子,使了一点内力点在小二的手心。
小二一句“多谢女侠!”刚出口,就“哎呦”一声掉了银子,连忙弯腰捡起,讪笑道:“不知怎的,手突然抽筋了。”
不会武功。
“无妨。”谢椒收回手,抬眼察看这间客栈,共分上下两层,上层是客房,下层供人用饭。回字形构造,东西南北加起来,不过二十四间房。
饭菜端上来,大家刚要启筷,忽见一道暗器袭来,忙侧身躲避。定睛再看时,发现原来不是什么暗器,而是一只筷子,不偏不倚地插在鱼眼珠上。
寻方位看去,是角落里的一个女子。这女子紫衣罗裙,脸被面纱遮挡着,只露出狭长的一双眼睛,头上是三枚斜插的银簪。
齐永道:“阁下是谁,为何与我等为难?”
女子娇俏一笑:“我怎么会与各位大侠为难呢,不过是提醒一下你们,陌生地方的食物怎么可以随意入口。就不怕这是家黑店,在饭菜中下毒,戕害你们的性命,掠取你们的财物吗?”女子起身前来,姿态袅娜,手腕上的金铃镯跟着轻响。
众人一听,不由心惊。
齐永道:“确实是我们疏于防备,多谢姑娘,不知该怎么称呼?”
女子取下头上一只银簪,用勺子挑起一瓣鱼肉,以簪探之。
簪尖莹白一片。
“这不是无毒吗?”李泉道:“我只听闻乡村野店给客人下蒙汗药的,还没见过闹市之中开店做杀人截货勾当的。”
“是吗?”女子轻轻一笑,“我的姓名不足为道,大家都唤我作‘哑女’。”
李泉道:“故弄玄虚。分明能言善道,却取这样一个称呼。”
哑女转向他道:“大家唤我哑女,不是因为我口不能言。而是我遇上不喜欢的人,便要和他比试一番,若那人输了,我便要割下他的舌头,让他再不能张口说话。”她看向李泉的目光不知何时已从妩媚变得冰冷至极,“比如这位公子,你从刚刚起,就一直喋喋不休,我就很不喜欢你。”
李泉当即拍案而起:“你这妖女,真当我怕了你不成!”其余众人也听得眉头皱起,逢人割舌,听起来实在不像正道所为。
“泉兄弟,不要意气用气。”齐永拦住他,对哑女道:“我虽不知姑娘是何门何派,但行事偏激古怪,与我们恐非同路中人。姑娘坐得离我们不算太远,方才若是真心想要提醒我们,出言制止即可,何必以器物逼人,莫不是在试探我们的武功?”
哑女听了拍拍掌笑道:“哈哈哈,你倒是个有脑子的人,若是割了你的舌头,我反倒有些舍不得了。只不过有一句话,我很不喜欢,什么同路中人,这世上所有人分明都各为利来,各为利往,皆不是同路中人!”她的目光一一划过在场的八个人,讥讽道:“即使是你们几位,来时弛也不一定是为了同一件事,兴许就有人心怀鬼胎呢。”
谢椒、明帆两人几乎是同时望了她一眼。
李泉怒道:“挑拨离间的妖女,我先割了你的舌头,看你还如何说长道短。”
哑女巧笑嫣然:“好啊,若是你赢了,我不仅自己将舌头割下奉与你,在割舌之前还会告诉你一个秘密。你想不想知道这里的人为什么一看见你们就避如蛇蝎?”
齐永听她一言道出玄机,微微一怔,按着李泉的手松了一下,李泉便捉隙而出:“好,比就比。齐大哥,我正好看看这城中究竟有什么名堂。”
“此处狭小,不宜施展功夫,我们出去比。”
齐永在身后道“等等”,然而李泉一腔血气上涌,已顾不上这许多。两人轻功皆属上乘,几息之间便跑得没有踪影了。
谢椒叹了口气,站起身:“我去追吧,你们自己小心。”当即施展轻功离开,在距离客栈十里的地方找到了两人,两人已打得难舍难分。
哑女看见她,道:“你来的正好,替我们做个见证。”
谢椒正欲上前,又听这哑女冷笑道:“自古的江湖规矩,定下彩头,死伤自负,你们自诩正派人士,难道要出尔反尔,以多欺少吗?”
李泉与那哑女对了一掌,各自划开六七步,又重新提剑而上,竟被对方指掌牢牢控住,不得寸近,不由恼羞成怒,对谢椒吼道:“走开!”
谢椒索性落在一棵树上,观察两人对招。她还没有真正看过李泉施展武功,想看看他的步法究竟如何。看了几招,反而心下一凉,他的步法虽然轻盈矫捷,和“春来江水”却只是形似,意境截然不同,更像是昆仑山的“凌霞诀”。谢抚毕竟没有真正学过春来江水,只凭自己的描述演示,有错漏也不稀奇。
她这边暗自沉思,李泉和哑女已决了胜负。最后一招,李泉见哑女现了空门,当即一剑斩出,谁知这女子身姿错落而过,右手顺势按向他的额角。李泉连忙偏头,只是已来不及,他先听到一阵清脆的金铃声,继而耳膜像是被刺破一般剧痛,连带着头颅都嗡嗡作响,手下一松,剑就落了地。
哑女轻笑一声,飘身而近,不顾对方正捂头打滚,当即捏住他的咽喉,令他吐出两寸舌头,用随身的匕首割下。她还要再挥刀,刀尖却被一颗石子击中,飞出手中。手腕仿佛被震断了一般疼痛,什么人的内力从刀尖传到手腕还能有这么大的威力?
哑女后退两步,将那截断舌丢在地上,握住右手腕,舌头上的血染上雪白肌肤,显得诡异妖冶。
谢椒从树上跳下来,道:“舌头你已经取走了,还要和我的同伴动手,是要和我为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