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25日早晨，在做完最后一项检查后，顾淮均终于离开了那个待了快半个月的病房。看着江楚柔盯着检查报告那么久，他本来还以为今天出不去了，好在江楚柔只是说了一句“没什么大问题了，如果感觉有不对劲的地方，记得马上来找我”。回到宿舍，他给已经返岗几天的队长发信息表示自己随时待命。由于梁文龙和阿米娜都不在，他只好一个人消磨时间，等到傍晚再跟小队一起出发。他并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和彦和朱利安，也不想去打扰他们的休息。

傍晚，顾淮均早早地到车库里边清点物资边等着集合。他看到正在朝装甲车走过来的两位队长，两人在讨论着什么，副队显得有些激动，他们走近后发现了顾淮均。尽管顾淮均又一次十分诚恳地道谢，副队依然板着脸打了个招呼就上车了，队长则说道：“今天来得很早啊，下士。恢复的怎么样？”

“完全没问题了，队长。”

“上车吧。”

过了一会儿，后车厢的门再次打开，门外是朱利安和正在打哈欠的和彦。后者看到车里坐着的顾淮均，一下就精神了起来：“顾淮均，你回来了呀！”顾淮均跟两人打了声招呼，朱利安把愣住的和彦推上了车。

由于纳狄萨事件，地堡加强了警戒，人手和任务的安排上也出现了相应的变化，L1-331小队的巡逻范围因此东移。路途变长，小队必须带上物资在外驻扎一天，队长解释道。车程漫长，车内的气氛如同车外的夜空般黑沉沉的。顾淮均看不清坐在对面的和彦的表情，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他自从上车之后就没主动跟顾淮均说过一句话，肯定有问题。

不知过了多久，地平线上出现了一盏红光——那就是他们今晚要驻扎的哨所。原先顾淮均还想不通地堡是怎么腾出资源来修建这些哨所的，但现在他知道了，这些主体大部分藏在地下的设施应该都是大灾变时期留下的避难所，如果那本书里写的都是真的的话。不管怎么样，光是在这种条件下能有个地方喝上一杯干净的水、休息一会儿已经足够让人感激前人了。布置好铺盖之后，朱利安去帮队长检查监视器和数据了，只剩下顾淮均跟和彦在房间里。

顾淮均看着一直背对着自己的和彦不停在捣鼓什么，他很确定后者在回避跟他交流。但这种尴尬的状态不能一直这么持续下去，至少他不想就这么跟和彦疏远起来。于是他试探道：

“和彦？”

“你怎么知道的！？”和彦一下转过身来，尾巴上的毛立了起来，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呃……朱利安告诉我的。如果你不喜欢我这么叫你，那我……”

“不不不，不是，就这么叫吧……朱利安他，都告诉你了吗？”声音里透露着忐忑。

“是指什么？”

“就是……除了名字这回事之外。”

“那应该是没有了。”

一阵短暂的沉默和尴尬的对视。

顾淮均又开口：“和彦，我觉得……你好像在躲着我，为什么？”

银灰色的大猫看了看他，又迅速地把视线钉在了地上，支吾了半天也抖不出半个字。

“我不是想为难你。”顾淮均说道，“只是我不想失去一个好朋友，一个好战友。但要是你希望这样，我也会尊重你的想法。”

沉默半晌，和彦回答道：“我知道，我也不想，但是……还是跟你说清楚吧，憋着也太难受了。”他叹了口气，直视顾淮均，“有人在传一些……不利的消息，关于我和你。我不想这事儿闹大，这样对我们都好，所以我……不应该跟你走得太近。”末了，他咧开嘴笑了笑，但这掩盖不住他眼中透出的相反的情绪。

“我不知道他们都在传什么，但是你这么做不就是说明心虚了吗？”

“你说的也有道理……我……这儿有点闷，我，我得出去透透气。”和彦转身离开了。

“如果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就跟我说说吧。”他的反应让顾淮均不禁反思自己的处理方式是不是不合适。

从地下走进地表的寒风中，和彦希望能给发晕的脑袋散散热，这对他来说真是奇怪啊，就连以前负重行军10公里的时候也没有这么晕过。他开始绕着哨所散步，尾巴在风中飘摇不定。走到一半，他发现一个人影坐在一个背风的角落里。

和彦走过去打了声招呼：“副队。”顺势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副队只是点头示意。

两人静静地坐着，眺望着远方，好似两尊雕像。

和彦的一反常态引起了他的注意：“你怎么了？”

“我们为什么不能和人类和谐相处呢？”和彦顿了好一会儿，反问道。

“现在还不够和谐？”

“我的意思是很多人打从心底里讨厌人类。”

“因为绝大部分人类都是自以为是的混蛋。”

“那剩下的呢？”

他哼了一声。

“可能以后情况会好起来，但现在，现在不行。”和彦自言自语。

“活在当下，下士，没人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想做什么就做，把握好身边的东西就够了，不用管其他人怎么想。别等到事情不可挽回了再后悔。在战场上要知道我们随时可能会死，你在意的东西随时可能化成灰。”

和彦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又是一阵沉默。

他原本是不想理会这些事情的，就像他一直以来那样。但身边这个年轻的士兵遇到的问题引起了他的共鸣，这也是他曾经思考过的问题，最终他也得出了答案，对他来说最为合适的答案。意识到自己的回答让气氛变得有些沉重，他打算换个话题：

“我听你们三个私下里好像都给对方起了外号，说来听听？”

“不是外号，是……名字。”和彦笑了笑，“我叫和彦，4号叫朱利安，5号，我们就叫他本来的名字顾淮均。”

“那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我记住不朱利安那一大堆解释，反正是好的意思，呵呵。你呢副队，你有外号吗？”

“以前的队友都叫我‘大炮’。”他说完还哼哼了两声，“因为重型器械我基本都会用。”

“原来是这样。你那把狙我扛着都费劲。那有名字吗？”

“你是说我的枪？”

“我是说你。”

他想了想，说：“霍奇。”那是他在一本书里见到过的名字——霍奇·列加索夫，不管这个人物是不是真实的，都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曾是队伍里最后一个读完这本书的人，那还是他的队长推荐他看的。小队里所有人都很喜欢霍奇·列加索夫那样的英雄和领袖，这总让他们感觉到满怀希望。他曾经很想成为一个像列加索弗一样的的英雄，不过现在……

“有什么来历吗？”

“没有。”

和彦被这出乎意料的回答整懵了，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雪：“好吧，我先去睡会儿，上午还没睡够呢。”说完还打了个哈欠。但是打哈欠的动作做到一半便停了下来，他转而聚精会神地往远处看去：“副队你看那边，是不是有光在闪？”

霍奇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嗯。什么时候有的……”

“那边有拓荒民的据点吗？”

“可能。你先进去通知队长。”

那样有规律闪烁的灯光并不寻常，在这黑夜中就像是唯一的星星，引人注目。根据地堡的资料，闪光所在的方向4公里处有一座废弃了的小镇，没有任何人在那里居住。哨所的值勤记录里自新兵入驻地堡的半个月来也没有任何相关的记录。于是小队不得不立刻动身前往调查。

驶过荒芜的雪原，驶过依稀可辨的公路，驶过破败的小镇，一行人距离闪光越来越近。渐渐地，光源从地平线上升起，最终悬在了空中——那似乎是一座十数米高的钢铁结构，顶部装有高功率的照明器。

夜间呼啸的风声完全掩盖住了车声，他们在距离灯塔几十米外的阴影中下车，架着上膛了的枪向前摸进。

顾淮均感到十分紧张。他本以为急匆匆跑进地下室的和彦已经想通了，但没想到却是紧急任务的通知。眼下，他尽力深呼吸来平复自己的情绪，抑制住不断翻涌的回忆。毕竟他的队友现在就在他的前面， “总不会比上次更糟”，他自我安慰道。

随着与灯塔的距离拉近，顾淮均分辨出塔下有几个人影。这时，打头的队长向后比了个手势，按照计划五人分成了两个小组——顾淮均跟着霍奇，其余的则跟着队长，分别从两侧靠近。那灯下的几个人面朝着铁塔，并没有注意到他们，不过也可能是因为在黑夜中根本看不清四周，就像顾淮均一样。

“举起双手，慢慢转过身来！”队长用枪对准这群人。

那几个人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坏了，不约而同地发出尖叫，有男声也有女声，闪烁的光线一帧一帧地映照出他们瞪大的双眼和张大的嘴，仿佛定格的恐怖片。

“操！”“什么东西！”“你们是什么人？！”“别，别开枪！”

队长重复了一次刚刚说过的话，只不过提高了音量。那几个人照做，像受惊的羊群，瑟缩成一团。

队长发话：“北郡第一军事基地行动队。表明你们的身份！”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颤抖的声音回答道：“我们是从沃，沃兹拉斯底格勒被，被赶出来的！我，我们不是强盗！！”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一群人面面相觑，最终一位女性回答道：“我们在祈，祈祷。”

对着一盏坏了的灯祈祷？顾淮均觉得这实在有些荒谬。

“这里除了你们还有别人吗？”

“只剩下我们六个了，其他人都，都死了……”声音里夹杂着呜咽。

“你们的据点在哪里？”

“我们住的地方在那边。”一人指着一个方向说道。顾淮均顺着方向看过去，除了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

在搜身之后，队长让这群人带他们前往藏身处——一座距离灯塔并不远的地下避难所。这座年久失修的避难所内光线昏暗，所幸维生的基本设施还能运转。据这群拓荒民所说，这座共有两层的避难所似乎是为了顾淮均不久前路过的废弃小镇而建造的，他们只住在这里第一层的少数几个房间。队长让霍奇、和彦、朱利安三人去检查整个避难所，留下顾淮均做审讯记录。

“我们原本是住在那个小镇里的。”在这群蜷缩在墙边的拓荒民中，一位面颊瘦削的男性说道，“但是一个半月之前有一群强盗……” 另一个人突然歇斯底里地喊道：“强盗？他们都是杀人犯！连着那狗屁政府全都他妈是杀人犯！”

那位男性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那群强盗有枪，几乎抢走了我们所有的东西，还打伤了几个人。没有吃的，也没有药品，我们只能等死……后来有一天晚上我们看见这里有灯光，以为这里有人住，于是就带上能带的东西，走了两三天，最后找到了这里，一座空的避难所。”

万一是流匪的窝点呢？顾淮均不敢再继续想象后果。

“你们在这里住了多久？靠什么维生？”队长问。

“有半个月了吧……我们，我们在这里找到了一些紧急口粮和水，还有……”旁边一个人使了个眼色，那位男性止住了话。

顾淮均环视他们所处的房间，有一处角落堆着一旧一新两个箱子，旁边散落着不少开过的食品包装袋，天知道是什么时候生产的东西……

最后队长让顾淮均详细记下这群人的身份信息，并问：“你有什么想问的吗，下士？发挥你的长处吧。”

顾淮均点点头：“有没有地堡的人去过他们的据点？如果他们真的是拓荒民的话，地堡应该会有记录才对。”

队长向拓荒民复述了一遍问题，得到的回答是除了那群强盗，没有人来过。她还补充道：“他们还说自己是一个半月之前被送出来的，跟流匪袭击他们的时间差不多。连记录都没有发给地堡，看来把他们送出来的人就不想让他们活着。”

听到这话，顾淮均和拓荒民都吃了一惊。顾淮均追问：“他们到底为什么被送了出来？”“举报贪污和煽动罢工。”队长转述道，“这就说得通了。”

“为什么要对着电灯祈祷？这实在有点奇怪。”

另一位男性回答：“我们……我们觉得它能带来好运！”

正当顾淮均想继续问下去的时候，霍奇他们回来了，枪口对着这群拓荒民，神情十分严肃：“报告队长，发现了在纳狄萨失窃的装甲车，但没有发现通讯终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