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清昼向来心直口快:“因为幽篁仙子说咱们少君是广寒宫里头的仙子......”
尹快雪被萧衍渡的眼神盯得有些发毛,他这架势是发现自己是白矖元君了吗?刚刚她虽然在气头上,也特别理智谨慎地避开了若耶将近“失传”的火雨流星......
直到“广寒宫仙子”彻底消散在面前,萧衍渡才转过身,波澜不惊地走到楚掌掌冰雕前,催动内力。
尹快雪感到不可思议:“楚掌掌又被般若面给冻住了?灵力这般弱还这么爱逞强。”
段氏门生脸色如同吞咽了一枚不忍细看的苦涩黄连样,要说灵力低下,玄门之中恐怕连刚入门的孩童还比您老人家精纯呢。
不一会儿楚掌掌身上的冰层尽数融化,凤哕发出尖锐的啸声,楚掌掌挣脱了禁锢,第一件事就是整理发饰衣物,想要在萧衍渡面前留下个好印象。
然而后者则无知无觉地转过身,扫视了一眼还再交头接耳的一众门生:“奏渡魂曲。”
“是,少君。”众人领命。
萧衍渡在玄门中颇有威名,此刻,就算不是萧氏的门生,都席地而坐,盘腿拿出了自己最为趁手的乐器,萧声、笛声、琴声呜呜咽咽淌了一地。
楚掌掌几次开合嘴唇想要找萧衍渡嘘寒问暖,却找不到好时机,只好拿出了渔阳筑,三心二意地执竹尺击弦。
孔苏趁机道:“大小姐,您为何不弹奏瑶琴?”
眼神却不自觉往萧衍渡所在的方向飘。
玄门中人均有一个趁手的乐器,武陵段氏擅长瑶琴,而段野雪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十四年前她怀抱一张独幽瑶琴,端坐于方壶境中的紫竹林中,伴着徐徐和畅惠风,奏响七弦,顷刻间,皑皑积雪消融汇成涓涓溪流,蛱蝶翩翩而舞,似梦如幻,自那后,她被称为“幽篁仙子”。
段野雪苦练瑶琴,就是为了能和萧衍渡共奏一曲,管他是渡魂曲安魂曲还是招魂曲。
尹快雪听了却只得伸出手指,尴尬地挠挠自己的下巴。
她连瑶琴碰都不曾碰过,如何能弹奏渡魂曲?
“这个......渡魂么,最忌讳奏乐之人实力不均衡,我这一加入,不是害了他们,让小一辈去吧,多些历练机会......”
端坐在小辈中正在击渔阳筑的楚掌掌听了忍不住翻了一对大白眼。
而众弟子听了,表情变幻不一,段氏的人不免有些懊丧,虽然段氏在玄门中排名第三,“段野雪”这三字却像是蒙了灰尘的招牌,唯有奏瑶琴时如擦拭干净的珍珠,散出熠熠闪耀的光芒。
萧氏松了一口气,小辈们都在心里暗想,还算有些自知之明,不用这些手段来吸引少君的注意力。而其他世族的小辈们则失望至极,玄门中能将一件乐器奏得出神入化淋漓尽致者,唯有四人,尹时晴拨相思琵琶,尹快雪抚凤首箜篌,萧衍渡按紫竹洞箫,段野雪挑独幽瑶琴。
前两者自“白矖祸乱”后下落不明,多半已殒身,第三者,大家不约而同分神看了眼萧衍渡腰侧空荡荡的宽大衣袖,自十四年前叛定“白矖祸乱”之后,就从未见过少君的紫竹洞箫。现如今,能够一饱眼福和听福的也唯有段野雪的独幽瑶琴了,而她此刻却婉拒,实在是人生憾事。
萧衍渡的眼神有意无意地往尹快雪所在的地方隐隐投射了过来,唬得她想要拔脚就逃,心里不由得暗暗鄙夷自己:“尹快雪,你可是大魔头,玄门百年难得一见的黑心肠,怎么可以这么怂,和牛牛一样!”
忽然此刻,乾坤袋焦躁不安,一颗圆滚滚的物什左支右绌,在乾坤袋中不住地上下左右翻滚跳跃,似是想要出来。
尹快雪觉得新奇:“难道它有未了的心愿?”
渡魂曲能唤起灵魂前世的记忆,如果它有很挂念的人或者未完成的心愿,就会变得焦躁不安,就如同这颗珠子现在的表现。
萧衍渡打开乾坤袋,瞬间黛蓝色的珠子跳出袋口,虽然只是一颗珠子的模样,但尹快雪能看出它正在急切地寻找什么,它刚从乾坤袋中获得自由,胡乱绕着转了转,之后似乎看到了什么,整颗珠子都亮了不少,“呼啦”一下飞到了般若面的身前,颤巍巍地绕着她飞了三匝,然后再小心翼翼地俯在她的掌心,亲昵地蹭了蹭她的眼珠子。
“是......你吗?”般若面颤抖着手一点一点往眼前挪动,生怕一不小心将它摔了,“是你吗?娘......亲?”
珠子上下跳了两下,似乎在点头。
一串血泪从般若面空洞的眼眶中淌下:“恩人说等一线天长到了百丈的时候,你就会回来,可是,我们怎么会是这样的相见场景?”
萧清昼撇撇嘴:“还不是你自己作恶,把自己娘亲,不对,是她的转世给抓来了填一线天。”
般若面惶惶然辩驳:“不是的,我根本就没有想要抓那些人,只是一线香在十年后再也没有长高,我......我心急了......”
“所以才想了这么一个邪术?”尹快雪踱了几步走到般若面前,“你恩人所说的等一线香长到百丈高,你的娘亲会回来,应该是指她的魂魄再一次入轮回所需要的时间,施法让一线香长到这般高,大约需要两百年时间,你说十年后一线香再也没有长高,应该是你那个恩人遭遇了不幸......”
般若面惨笑了下:“没有想到我却理解成了一线香有什么魔力,能真的使已死之人重新回来。”
萧承之一脸疑惑:“不对呀,这违背了天道的妖,又如何来的转世?”
这个问题尹快雪会答,但是她看了下萧衍渡,忍下来了舌尖的答案。
“是啊是啊,天道不把这个妖烤成鲤鱼干就不错了,怎么会让她再一次投胎转世。”一众小辈插嘴。
萧衍渡道:“天道也并非真的无情,如果双方是真的相爱,并且通过天道的考验,双方就会得到天道的祝福,就算是妖也会有来世。”
萧承之问:“天道的考验?是什么?”
萧衍渡道:“对方为了自己九死不悔。”
萧清昼道:“少君,我现在是越来越不明白了,明明朝饮姑娘的父亲杀了她的母亲,他怎么可能为了对方付出生命。”
萧衍渡道:“我也不甚明白,或者其中有误会也未可知。”
朝饮激动道:“骗人,那个男人心里只有自己,他一剑洞穿了我娘亲的心,又怎会为了她而付出性命!”
萧清昼下意识维护:“咱们少君坦荡磊落,才不屑于骗人呢,再说了,骗你有什么好处!”
尹快雪摸了摸下巴内心道:“有点意思。”
她上前安慰道:“朝饮姑娘,你也别太激动,这事儿吧,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就好像你挨了六百年,终于等来你母亲的转世......”
“你们都是骗人的,骗人的......那个男人如果真的将娘亲放在心尖上,又为何要亲手杀了她?为何要亲手杀了她?”般若面已几近癫狂,根本听不进别人的话,若这是真相,那这六百多年来支撑她存世的怨气又算什么?
“朝饮,你冷静些,小心伤了自己。”镰刀狸面色胶着,若不是被捆妖绳锁着,看他那架势恨不得抱住疯魔的般若面。
黛蓝色的珠子贴在她的手掌心,似在不住地安慰她。
般若面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空心芦苇,“娘亲,他们都是骗人的,对不对?”
珠子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飞到她的额心,静静地贴着,她小时候最爱和亲娘额头贴着额头,一时间躁动狂怒的心神宁静了不少。
一尾名叫流玉的鲤鱼精早就消散在六百多年前,现如今的神魂早已投胎为凡人,那一世的爱恨情仇早已消散。
般若面似读懂了她的心意,不再纠结。
尹快雪端看了下般若面平静的面容,开口道:“如今我有一事不明,还想请朝饮姑娘赐教。”
般若面点点头,眼神却只凝视着手心的珠子,恨不能将整个人都贴到上面。
尹快雪问:“是何人与姑娘说,以段家直系子女的灵魂入阵,可以使你娘亲回来?”
般若面摇摇头:“我并未见到那人的真容,只是在一线香旁边拾到了一卷卷轴,上头写了这个法子......”
尹快雪道:“姑娘就不怕这是诳你的?”
般若面自嘲地笑了笑:“我如今这般样子,谁人又会稀罕来诳我?”
楚掌掌嗤了一下:“这么邪恶的法子,你也不怕天道来劈你。”
般若面爱怜地抚着珠子:“只要娘亲能够回来,我才不管有多少人要死,般若面死后魂魄能够度化亡灵,大不了我赔他们。”
萧衍渡一向不喜欢说话,此刻却忍不住道:“朝饮姑娘,他们虽然能够重新入轮回道,挣得来生,可是这一辈子呢?却要忍受和亲人、爱人生离死别,不知道,他们是否也有和姑娘一般的执念,也有想要不分离的人。”
黛蓝色的柱子戚戚哀哀地贴在般若面的掌心,似是在指责,却带着十分的不忍心。
镰刀狸扯着嗓子喊:“少君,朝饮她也是用情心切,又不小心着了别有用心之人的道,还请少君能够看在她日行一善上,饶了她一命,让我做什么都行,就算是用我的命去抵也行!”
般若面一听,慌了神:“不,这和阿年没有关系,是我强迫他取出那些无辜之人的灵魂,也是因为我和段家有私仇,所以硬逼着他抓段家大小姐......一切都是我的错,少君,我曾听闻,玄门中主张凡治祟,治大祟当悯小祟,像我这种依附山林,假借神迹,希求血祀之妖才是大祟,需背大果,阿年不过是情非得已为虎作伥。”
镰刀狸急切道:“不是的,少君,如果当时不是我蛊惑朝饮将生人填入一线香中,她这么善良,肯定想不出这么邪恶的法子,我才是大祟!”
尹快雪摸了摸下巴:“我怎么感觉你们两个都不像是小祟?”
镰刀狸转头:“段野雪,朝饮与你血脉相连......”
尹快雪道:“那她还妄想掏了我的魂魄来换取她娘亲回来呢。”
萧衍渡面色一肃:“以魄换魄?”
一道银光闪过,四大神兽将般若面团团围住,只见银龙团团盘旋着般若面而上,将她缠住,银虎张开血盆大口,咆哮了一声,顿时地动山摇,银色的朱雀和玄武则一左一右站在镰刀狸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