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丽的荼蘼花在尹快雪的胳膊上盛开,它愉快地吸食着上面的冰晶,水汽一丝一缕蒸腾开去,火焰也越来越淡,等彻底消失的时候,梅染袍连一丝水渍都没有留下,更别说焚烧过的痕迹。
若耶的门生啧啧有声:“没有想到咱们家的火雨流星咒还能有这般用法。”
尹快雪笑了笑:“那是,用处多着呢。”
突然声势庞大一声“啊”打断了她的话,小辈们长大的嘴巴都没有来得及闭上。
原来是萧玄度中了一招,他的龙吟剑被冰晶刮擦过,直接封在了冰块中。
尹快雪想也没有想直接将银卷草纹腰带缠上了“白矖元君”的手,防止她再射出冰晶:“萧玄度,快把剑扔了!”
萧玄度离她不过一臂距离,她全身灵力如决堤洪水,汹涌翻滚,瞬间填满每一寸枯竭的筋络,下一瞬间,银卷草纹腰带化作烈焰长龙,狰狞的龙头张开犬牙交错的嘴,一口咬下去!
冰晶被灼热的烈焰席卷而过,蒸腾成雾蒙蒙的水汽。
“白矖元君”使出全力震开了银卷草纹腰带,她的嘴角露出一个讥诮的微笑:“以多欺少,原来玄门从未变过这般作风。”
说话间,她掌心炸裂了上百片冰晶,一瞬间消失在众人面前。
坠子从半空坠落,正好落入萧玄度的手掌中,他怔忪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又化作了昨日在衣冠冢前塑像模样,唯有风猎猎吹过,带起他的发丝,才觉得他还活着。
尹快雪心里暗道一声不好,十四年前,这人曾多次看见过她的玉坠子,虽然她刚刚还特意捏了个诀,将坠子模样改得面目全非,特别自信就算是打造者在场也绝对不会看出来,然而看见他现在的举止模样,她心下又开始忐忑起来。
这么快就露馅了?尹快雪连忙拉了一下银卷草纹腰带,却发现玉坠子被牢牢紧握在萧玄度手中,一分一厘都没有移动,她不死心地使出全身的气力又拉了一下,银卷草纹腰带在两人手中绷成一条笔直的线,隐隐有被拉断的趋势。
萧玄度抬起脸,牢牢地盯着她,依旧是一滩冻住了的死水模样,看不出分毫情感。
管他,大不了就说是和百鸟裙一起从衣冠冢里头掘出来的,她不过是觉得有那么一丝好看,顺手拿来用一下,打定主意,她壮了胆子道:“少君,那个啥,‘白矖元君’跑了,你不追吗?”
萧玄度却只是紧紧捏着掌心中的坠子,大力到尹快雪都担心这块坠子的寿命就要结束在这一刻。
想到是牛牛栖身之所,她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道:“少君,你既然不追,能把这还给我吗?毕竟女孩子家的贴身物品还挺私密的......”
果不其然,萧清昼一连串的“草”如附骨之疽夹缠而上:“谁不知道你花样百出,保不齐是自己故意趁着截‘白矖元君’,将自己的腰带送到少君手中,不然怎么别的时候不见到你和‘白矖元君’相斗,偏偏这个时候出来缠了少君的手。”
话刚落,他想起尹快雪刚刚为了救自己被‘白矖元君’的冰晶寒霜冻住了右手,似乎,好像也没有什么机会让她出手。
萧玄度丝毫没有将心神分给周围的一切,他只盯着掌心的坠子,仿佛要雕刻出朵花来,过了良久,才听见风将他清冷的声音送进耳畔:“你的?”
尹快雪忙不迭点头:“是的,少君,千真万确。”
内心却道:“不是我的,谁又能耍得动这玉坠子?”
下一瞬间,银卷草纹腰带缠上了她的腰,银色灵力如满河星辰闪烁,在暮色中分外闪耀。
尹快雪打垂头看着星光不断游走在银卷草纹腰带上,有些摸不着头脑:“萧少君这是何意?”
萧玄度却并不回答,只是看着银色星光一点一点注入玉坠子中,他眼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光,像寒潭被石子击碎,荡起层层涟漪。他薄唇紧抿,喉结轻轻滚动,似有千言压在喉间。
尹快雪盯着坠子,他盯着她,暮风吹过,两人之间似有无形丝线牵扯,挠得人心痒难耐。
萧清昼抖了抖衣袍,忽地瞪圆眼:“哎,怪了!幽篁仙子怎么一点都不怵少君的灵力?承之,你说咱们萧氏灵力不是霸道得很吗?寻常修道者挨上一点,灵力早被吞得渣都不剩,她怎么跟没事人似的?”
萧承之斜他一眼,手还按着剑柄,茫然摇头:“我也不知道。”
“求少君救救咱们逍遥散人吧。”一汪的天水碧色整齐划一地跪在地上,为首的中年男子喊得分外用力,身子往前一弯,天水碧色淌了一地。
这一句如砸入湖面的巨石,激荡起了一圈又一圈涟漪。
“请少君救救我们的族人吧。”
萧玄度终于收回了令人窒息的目光:“大家快快请起。”
萧氏后人忙着搀扶匍匐成一汪湖水的楚氏,好不热闹。
尹快雪趁着人群的视线被萧玄度那一处吸引,她悄悄往旁边摸去。
尹快雪敲了敲坠子:“牛牛,刚刚萧玄度往坠子里面注入了灵力,可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
银卷草纹腰带连连甩头:“没有啊,我还感觉身子比之前轻快了许多呢。”
尹快雪感到疑惑:“所以他这是发现了还是没有发现?”
牛牛不以为意:“若是萧少君发现你夺了舍,以他刚正不阿的性情,你又怎么能够全须全尾地站在这里和我唠嗑?早就被拍出这花背鼠的身子了。”
尹快雪点点头表示赞同。
“幽篁仙子是发现了什么吗?”
她和牛牛对话对得正专心,突然传来的声响吓得她心肝颤。
“承之,你怎么过来了?”
萧承之道:“突然看见您一个人走出来,怕这边还有没有清理干净的凶兽......”
尹快雪笑了笑:“你是担心我现在灵力不济吧。”
萧承之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我们这是要去找什么吗?”
尹快雪没有回答:“你觉得一个人模仿另一个人的原因是什么?”
萧承之道:“很多,为钱财,为地位,甚至为复仇。”
尹快雪道:“不错,可是模仿一个十恶不赦之人呢?”
萧承之重复:“十恶不赦?”
尹快雪道:“不错。”
“十恶不赦之人,除了无穷无尽的仇家,似乎没有什么好处......”萧承之迟疑了一下,“您是说......刚刚那个白矖元君,是别人假冒的?”
尹快雪点点头:“嗯。”
萧承之道:“可是楚小姐和若耶的门生都说她是白矖元君,您是如何发现的?”
真的白矖元君就站在你面前啊。尹快雪在心里愉快地呐喊。
尹快雪道:“我问你,若耶族人额上所绘何物?”
萧承之道:“荼蘼花,府君额上为九瓣,少府君和元君额上为七瓣,十二月主再减两瓣,则为五瓣,其他门生均是三瓣。”
尹快雪笑着点点头:“不错不错,那我再问一句,这个小仙女额头上又是何物?”
“难道不是荼蘼花?”萧承之仔细回忆了下那枚花钿的形状,恍然大悟,“那朵花看起来更加立体,所以是一朵重瓣的蔷薇花!”
蔷薇和荼蘼花很像,一般人只看一眼,很难分辨出来,只是蔷薇花多为重瓣,所以看起来也更加立体。
尹快雪对这个聪慧异常的孩子越发的满意,笑意都漫出了眼尾。
萧承之继续问:“所以我们现在去哪里?”
“自然是去找那个仙子真正的来历咯,”尹快雪刚转了个身,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重新转了过来,“那本《山海志怪》,你带了吗?”
萧承之点点头:“嗯,少君让我们随身携带,以防不时之需。”
尹快雪有些诧异:“都性命关头了,你们还有时间来翻书?”
萧承之有些羞愧地低下头:“《山海志怪》这本书里头的内容实在是有些多,不过我们都有认真在学习,每旬少君都会出题考我们,再过九个月,我就能将这本书学习完了。”
尹快雪有些不可置信:“考题?什么玩意?”
萧承之道:“少君怕我们偷懒不肯好好记诵《山海志怪》里的内容,所以特意定了这个旬考。”
尹快雪:“......”
“麻烦你把书拿出来我看看。”
萧承之从乾坤袋里翻出一本一摞板砖高的书册,“山海志怪”四个字颇为不羁地瘫在牛皮封页上。
尹快雪随意翻了翻:“你们这本书该不会是直接从尹快雪的手稿上影印的吧?连这上面的信笔涂鸦都照搬不误?”
她写手稿时向来心浮气躁,字也是飘到哪里算哪里,唯有丹青画得还算入目,不至于误人子弟将一种凶兽错认为另一种凶灵。
萧承之道:“少君说了,如果是抄录的,所抄之人难免不会依凭自己的经验改编一些东西,只有白矖元君的原稿才最有用,而且也让我们明白好好练字的重要性。”
尹快雪原先还在愉快地点点头,夸萧玄度为世家里头最拎得清的君子,听到后半句,立马翻了脸。
内心诽腹:“字写得好就了不起哦。”
然而想到萧玄度那一笔游云惊龙,再看了看自己这一页的春蚓秋蛇,好像是有那么一点了不起。
尹快雪凭着记忆直接将书翻到了最后,摸了摸下巴,果真。
萧承之问:“幽篁仙子,可是有什么发现?”
尹快雪松快道:“当然啦,我尹......颖悟绝伦的段野雪出马,有什么妖邪能够逃出我的眼睛?”
萧承之问:“那我们现在就回去吗?”
尹快雪点点头:“不过不是原路返回,我们要从这里走。”
她伸出手指点了点地下。
萧承之:“?”
萧承之兢兢业业地用他从来只斩杀妖邪凶兽的灭明剑挖起了地道,尹快雪依旧倚老卖老,悠然自在地晃在后面。
回去的时间自然是来时的几倍,萧承之挖的满身大汗,脸上、脖子上、手掌上全是黑乎乎的泥巴,湖纱天洞衣三尺袖口早就被缠在手臂上,散落了一袖子的脏东西,整个人完全就是从泥坑里头打捞出来的。
饶是这样,他依旧当牛做马,一声都不抱怨,只埋头苦干。
“刺啦”一声,脆薄的土层尽数落下,萧承之僵硬在原处,手中的灭明剑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