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二人到家的时候,刘兰香坐在小院里听着录音机,她看着大包小包的两人,直接摁掉了收音机,杵着拐棍迎上了他们。
刘兰香对着迎面走来的向阑时道,“咋又买这么多,吃不完又要分。”
向阑时看着他姥,斩钉截铁道,“姥,我是大胃王。”
刘兰香一个白眼,“小胃王还差不多,吃不了两口就吐,还大胃王。”
向阑时用笑容击败他姥姥的嘲讽,提醒道,“今天程敬先就要回去了,吃多一点怎么了。”
刘兰香杵着拐棍也跟着他们走到了中间的平房,她盯着程敬先问,“小伙子,今天就要走啊?”
向阑时主动回,“对啊,他的家人等他一起团聚呢,你别打人家的主意。”
刘兰香默默哦了一声,又一个人退了出去,继续坐在院子里放起了收音机。
今天程敬先在向阑时的要求之下给他打起了下手,向阑时表示他有能力招待好客人。
忙活到一半的时候,程敬先打算出去拿东西。
刘兰香看到程敬先一个人走了出来就主动喊住了他。
程敬先以为她是要自己帮她忙,就问要收拾什么。
刘兰香给了他一个眼神又神秘兮兮地让他小声点,她抱起了收音机让程敬先跟自己进屋。
程敬先不解地走了进去,按照刘兰香的说法站在原地等着她,接着他看到腿脚不稳的刘兰香从她的房间里抱出来了一个木盒子。
刘兰香一边摸索着打开它,一边满意道,“你来了,小时很开心的,我能看的出来,你也喜欢小时吧。”
程敬先看刘兰香总摸不准打开的地方,他弯了点腰,问,“要不要我帮帮您?”
刘兰香听后把盒子递给了他,依旧是笑容满面地对程敬先说,“我年纪大了,没多少日子了,我就盼望着小时能有个人陪。”
听到刘兰香这种话,程敬先的心突然酸了起来,“姥姥,您要是不嫌弃,我会照顾阑时的。”
刘兰香抬起眼的时候用手帕给自己擦掉了眼泪,她提醒道,“先看看盒子里的东西吧。”
程敬先打开的时候被里面的东西惊到了,他看着一整盒密封的类似收藏品的物件和各种珠宝感到十分诧异,“这是?”
刘兰香笑了起来,“一些是祖祖辈辈积累下来的,一些是几十年前得的,还有一些是他姥爷扔给我的。这种东西再不济也有点收藏价值。”
程敬先似乎理解了许彰说的有关向阑时的那件事。
这些东西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能传到现在还剩下这么多,祖上最差也是达官显贵。
“姥姥,阑时的父母呢?”程敬先问。
刘兰香叹了口气,开始叙述起来,“很多年前我们这可没像现在这么落后,小时的太爷爷祖上就是经商的,他姥爷也继承了父业。那个时候留下的资产至少能够三代人挥霍的。但我和他姥爷就生了一个孩子,也就是小时的妈妈。”
“小时的妈妈很漂亮,某天认识了鞋厂老板的儿子,两人就很快打了结婚证,也生下了小时。但小时的身体很差,他们两每天操心最多的就是小时的身体。有一天,他们听说有个地方的医生特别灵,两个人想也没想就开着车去求医,但在路上出了车祸,一个人也没活下来。”
“那年小时才刚刚八岁,他爷爷听到这个噩耗时直接住进了医院。我和他姥爷就把小时带到了自己身边。每当他问起爸爸妈妈的时候,我们都谎称他爸爸妈妈出远门了。没过过久,小时的爷爷就去世了,家里的大厂也被其他人瓜分了。从此以后,小时都和我和他姥爷住在一起。”
刘兰香的声音越说越哽咽,但说出口的话仍然是清晰的,“我们当时的愿望就是把小时抚养长大,他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想做什么都能去做。但小时常年生病,他的体质太差了,有的时候一个人还会躺在床上被疼哭。他姥爷把手里的生意全盘了出去,外面新装修的房子也卖了,一心只想给小时治病。”
程敬先面对这样的遭遇,他的苦涩全部都抵在了喉咙里,他的声音略微发颤,问道,“能查出病因吗?”
刘兰香点了点头,“医生说是从娘胎里自带的毛病,没办法根治。算命先生也说活不活得长全看他自己的造化。”
“孩子,”刘兰香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程敬先,她看到这个人的时候就觉得不会错,小时喜欢的,是个好孩子。
刘兰香指了指那盒首饰,“姥姥知道你肯定不缺钱,但这些都是从前我收下来了,绝对不比你们现在的那些差。与其带进坟里,不如你把它们都拿去,我们这一辈就剩下小时一个人了。你看在这些东西的面子上,等我走了,多照顾照顾小时好吗?”
程敬先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手上的东西这么沉重过,一盒子价值连城的贵重珠宝只是一个老人对自己孙子最后的祝福。
但又不只是祝福,他承载了一整个大家庭的兴衰与变迁,在荣华与富贵的光景中因为人员凋敝而渐渐暗淡,那模糊的光影一遍又一遍浮现出令人窒息又费解的命运。
他再一次在脑海中想起向阑时昨天仰头看着天空的场景,他是否发现了父母离开的真相,又是否会因家庭的支离破碎而哭泣。
他是真的向往着璀璨的天空,还是希望自己也能得到一个解脱。
程敬先的眼眶变得灼热,他没能说出一句话。
刘兰香抖动着手拍了拍程敬先的肩膀,“小时很坚强,现在的身体也慢慢变好了,他从来都不愿给人添麻烦。他的姥爷去世后,家里的钱就都在小时那,他大手大脚惯了,现在却因为怕我哪天生病不够花想着能省一点就省一点。”
“其实他自己也知道这些担心都是多余的,他是觉得这样的担心有意义。我的情况到底怎么样我心里很清楚,小时也清楚。我家的这个小傻子,总以为多省一点我就能多活一天。”
刘兰香笑着笑着就淌起了眼泪,她抬起手帕为自己擦干眼泪,“别看我们家最后只留下了小时,但我也很感谢老天没让我卧床不起,起码我没真的让小时费心。”
刘兰香说不动了,就停下了声音喘气。
程敬先合上了手中的盒子,抬头喊了一声姥姥,他把盒子交到了刘兰香的手中,“这些东西都只会是你的,我不能收。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您能对我一个外人这么放心,但我突然出现在这里并非一时兴起,我向您保证我对阑时不是一时的冲动。”
“我猜测阑时可能认识了我很长时间,但目前又确实是我和他相互认识的第二天,我希望能够给他带来缓慢又轻松的感觉,我不希望因为我突然的过激行为吓到他。”
“姥姥,我想您保证,不管以后怎样,我都会尽我所能不让阑时受伤害。”
刘兰香在程敬先说完后感激地点了点头,又背过身去放下了盒子,她喘着气问,“小程啊,最近还能再回到这儿吗,姥姥希望哪天自己不在了你能帮我看着他点。”
刘兰香的状态很差劲,程敬先只能用低哑地声音答应了她。
刘兰香颤颤巍巍地摸了摸程敬先的手,“小伙子,姥姥信你,姥姥也谢谢你。”
说完这些,刘兰香就一言不发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程敬先把那个盒子送了进去。
从房子里出来的时候他的心情很复杂,他走进了厨房,看到了说要好好招待自己的向阑时。
向阑时也在同一时间看到了出现在门口的程敬先,他对程敬先笑了起来,朝他喊,“我做的炒螃蟹超级好吃,你要不要先过来尝一块?”
程敬先走了过去,在向阑时刚准备转身把菜端过来的时候,他把向阑时完全抱在怀中。
向阑时浑身都僵硬起来,他露出茫然地神情,问道,“你怎么了?有什么急事吗?”
程敬先把他抱得更紧,闭着眼睛的时候只能感受到自己不平稳的心跳。
向阑时猜测可能是程敬先遇到了什么难题,向阑时主动伸出手环住他,“别难过,没关系的。”
向阑时被程敬先松开的时候,在程敬先的眼角看到了泪光,他的心也跟着紧张起来,着急又担心地问,“是不是遇到困难了,虽然我可能帮不上忙,但是没什么困难是过不去。”
这样坦诚又温暖的向阑时依然让程敬先觉得心疼,他对向阑时露出一个笑,用沙哑的声音回,“我没事。”
向阑时不放心地看了程敬先好久,这次他选择主动去抱程敬先,他说,“虽然我上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们不仅差距很大还互相不认识,但我觉得我们现在应该已经算是熟悉的人了,如果你有什么想要倾诉的事也可以考虑考虑我的,我保证会保密的。”
程敬先抱住他,在他耳边说了声谢谢。
午饭的时间出奇地快,他们谁都没有出声。
向阑时知道这次和程敬先的相遇就是一场意外到不能再意外的事情。
他不想再去探讨这些到底是不是只是一场梦境,他认定每一刻都是真实的。
以后回到俞河,可能还是会遇到程敬先,但应该不会有像这次一样的交流和互动了。
向阑时主动替程敬先联系了人来接他,还告诉程敬先明天会和他的人相配合,让他不必担心。
向阑时在大院里目送一辆黑色轿车的离开,一瞬间的惆怅满上心头,人果然不能在经历饱满的情绪后又失去情绪的源头。
向阑时没有继续在大院里逗留,他很快回到了小院,又早早地把大门关上了。
姥姥依然头靠在门框上闭着眼睛睡觉,向阑时走近她,心又静了不少。他能清晰地看到岁月在姥姥脸上留下的坑坑洼洼,长年累月的斑点已经成为过往的印记了。
帽子下不经意露出来的几根白发让向阑时又把姥姥的帽子往下拉了拉。
阳光照的小院暖洋洋的,他拉起姥姥的手仿佛也看到了姥爷在这个时候正和姥姥说着悄咪咪的话,
向阑时希望这双手能陪着自己久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