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天就是众所周知的拜年时间,崔怀清亲戚少大多是去的陈清雅亲戚家,他不喜欢串门,但碍于陈清雅的面子只能接受。
因为崔峋在的缘故,陈宥宁逃过了一劫。
明面上留下来是为招待客人,其实内里原因大抵是崔怀清看出了她的抗拒,没有小孩喜欢去不熟悉的亲戚家玩,陈宥宁打小就特厌恶,他们总爱攀比,比学习,比家庭条件,然后变着法的去贬低对方。
今年不用去,落得一身轻松。
接近晌午时,院子外传来汽车轰鸣声。
陈宥宁迷迷糊糊的睡意被彻底惊醒,她眼皮耸拉着去卫生间洗漱一番,然后套了件粉色羽绒服往楼下走,家里一个人也没有,崔峋昨晚去单海明家留宿,还没回来。
陈宥宁站在桌边,看着餐桌上的瓷白色花瓶,里面插着的玫瑰换成了茉莉花,像是把浪漫浮夸的爱情故事换成平淡踏实的普通生活。
如果生活能一直这样过下去的话,该多好,知道崔峋会回来,日子也会变得有盼头。
可又怎么会顺着心意来。
她抬手捏了两下眉心骨,昨晚崔峋不在,她睡得不踏实,总是在做梦,梦里虚虚实实的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情。
这时,耳边响起门铃声。
想来是崔峋回来了,陈宥宁提起精神快步往院子走去,门一开,先看见的是单海明,一张俊俏的脸冲在前面,眼角那颗泪痣着了雨水的痕迹,湿漉漉的,他穿了件黄色的外套,半个身子倚靠在门边上吊儿郎当地打招呼:“新年好啊。”
陈宥宁尴尬地扯了个笑容,“新年好。”
雨下的不小,她看见单海明的肩膀上湿了一片,他手上拿着伞柄,雨水都渗进鞋面里,崔峋在他身后,也撑着伞,背脊很直,看上去神色有些倦意。
陈宥宁侧过身让出道,邀请两人进来,进屋的途中她留意到崔峋打了两个喷嚏,还咳嗽了几下。
他感冒了。
嗓子也哑着。
陈宥宁关上门,跟着两人进屋,她先去厨房倒了两杯热水送到客厅,然后又去洗水果,她把果盘递上桌时下意识地看了崔峋一眼,他很憔悴,眼窝处有黑眼圈,眼睛里也充满红血丝,整个人蔫在那懒得动弹。
屋子里开着空调,可总感觉有风钻进来吹得后脊背凉飕飕的,陈宥宁看了看周围,原来是厨房的窗户开了条小缝,她折返回去,把窗户关死。
回来后听见单海明说:“就你这小身板,吹点风就倒,真到了北京还不要死要活,我可听说北京的冬天不好过,骨头都能给你冻透了。”
崔峋又打了个喷嚏。
“我怎么感冒的你心里不清楚?”话是对单海明说的,可他连眼皮都没抬。
“小家子气,”单海明回:“我这不是想着你要去北京了,到时候一定会想念罗山的风水,这才开鬼火带你四处兜兜风。”似乎自知理亏,他又笑着陪不是:“这次吃药的钱,我出。”
崔峋阴着脸,捏了捏鼻梁骨,“滚,你不是要去拜年还不走?”
“走走,马上走,陈宥宁啊,麻烦你帮忙照顾一下病秧子。”
单海明的话很寻常,可听在陈宥宁耳朵里却别有一番意思,她有些僵硬地坐在旁边的沙发上,指甲轻轻摩挲着掌心,回道:“好。”
其实,她好像不知道该怎么照顾病人。
陈清雅是个钢铁身子,在她印象中似乎从来没有感冒过,只是经常性醉酒,喝多了就在房间里发酒疯,作妖,一般这种情况下她就泡一杯蜂蜜水,然后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看着陈清雅唱歌流泪,外加呕吐,她的主要工作就是清理呕吐物。
可感冒的病人要怎么照顾呢?
陈宥宁一时犯难,抬眼看了眼崔峋,刚好他也看过来,两人视线对视,一时半会谁也没移开。
他的眼眸清亮,尽显疲态后仍旧像是有满天繁星藏在里面,只是一眼就让她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陈宥宁吸了口气,肩膀小幅度收缩,最后还是率先移开目光落向窗外,没办法,她察觉到自己的呼吸逐渐困难。
“我……”她说。
话没说完就被崔峋打断了,他闷着的嗓音响起:“我去睡会。”
“好。”陈宥宁说。
她想问他吃药了吗?想问他是不是很难受?要去挂水吗?
算了。问多了就烦了,话多了就会失态。
她看着崔峋上楼的背影,少年宽大的裤腿里有些空,他怎么突然瘦了,好心疼啊。
“崔峋,你吃药了吗?”
最后的最后,陈宥宁还是没能忍住追了上去,她三步并两步跑上楼梯,站在崔峋身旁,垂着眼小声问:“要喝热水吗?”
她看见崔峋的脚步停在门口,他似乎真的很疲倦,下一瞬就会瘫软在地上,走廊里的灯光落在他眼里,是陈宥宁抬头看见的一抹光亮。
他回:“那麻烦你帮我烧一下热水,药我有。”说完从羽绒服口袋里掏出一盒感冒药,“单海明的赔罪礼。”
他笑了,眉梢里的笑意让人看着并不真切。
陈宥宁在恍惚中点了点头,随后强行把僵硬的自己扯走了,“好,我等会送上来。”
“谢谢。”崔峋说。
这两个字陈宥宁听得很虚,在耳朵里跑来跑去的,仿佛脱缰的野马般,是崔峋把感冒传染给她了,又或者是她仍旧处在梦境中无法醒来,脑袋里昏昏沉沉的。
今年的过年,好特别。
她……被需要了。
这样的情绪一直到开水烧开,沸水滚起锅盖,陈宥宁才回过神来,她往杯子里注入热水,又把剩余的水灌进热水瓶里,接着一手端着杯子,一手拎着水壶上楼去。
崔峋的房门半掩着。
陈宥宁把水壶放在地上然后轻轻地敲了敲门,门内没有回应,她朝里看了看,房间里很亮堂,窗帘也没拉,甚至连窗户也开着一条小缝隙。
“崔峋。”她又小声地唤了一遍他的名字,仍旧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四周很寂静,只有些许呼吸声,崔峋好像睡着了,他背对着,整个身躯藏在被窝里,露在外面的那一小撮头发凌乱得像是鸡毛掸子。
陈宥宁找不到词来形容他。
她将水壶放在床头柜上,随后走去窗边用最轻柔的动作关上窗户,接着拉上窗帘。房间里突然变得昏暗,只能靠着走廊里的灯光照亮一小片天地,朦朦胧胧的。
她退到门口看着自己喜欢的少年,窥探着他,隔了两分钟才把门关上,她没走,靠在走廊的墙壁上静静地发呆,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干什么,只是想陪着他,即便隔着厚重的木门依旧让她觉得安心。
良久后,崔峋醒来了,他咳嗽了几声,她的心猛地一揪。
她大概是生病了。
真的生病了,很严重的那种。
陈宥宁拽着衣角,叹了口气。
就这样在楼下的落地钟声敲醒了一次又一次后,崔峋的房门打开了,他脸色好了很多,似乎对于陈宥宁在门外他很惊讶,迷茫地望着她:“有事吗?”
陈宥宁抠衣角的动作一滞,脸颊因为紧张染满绯红,她在脑海里疯狂想着措辞,可她本来就不擅于撒谎,能想到什么好借口呢?
愣了半晌才局促地说:“我想问问你,中午想吃什么?”
这个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早就过了饭点。
“你也没吃饭吗?”崔峋问。
陈宥宁别开眼,“我……不怎么饿。”
崔峋又问:“等我一起?”
他的嗓音哑着,倒有些别样的味道,像是有很多小蚂蚁在心间上挠着,咬着。
陈宥宁又一次抬眸看着眼前的少年,他站在那里,仅仅只是站在那里,光亮就自动跟随着他跑过去了。
他的影子落在那,神情看不清。
“嗯。”
她低下头。
“我没什么胃口,你先吃吧。”崔峋说。
“好。”
陈宥宁跑下楼,她还在紧张中,心跳持续加速,等到了客厅里心脏还在砰砰跳着,已经分不清到底是紧张还是剧烈奔跑的原因,她也没胃口了。
也在这时发现钟上已经三点,和崔峋在一起的时候,时间过得好快,好快。
陈宥宁盯着落地钟看了一会,又望向窗外,雨停了,有浅光从云端里透出来,要出太阳似的。
“我们出去吃。”
身后传来声音,是崔峋的。
陈宥宁回头看,崔峋已经迈下最后一节台阶,他穿着深灰色羽绒服,脖子上还裹着围巾,他边搓手边笑:“一个人吃饭太孤单。”
声线冷冷清清的。
外面太冷了,你能吹风吗?
算了,不出去了,我做饭给你吃吧。
陈宥宁想告诉崔峋,她有好多话想说,可这些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她木讷地点点头,抿着唇说:“好。”
去吃饭的路上,崔峋忽然说:“谢谢你的热水。”
陈宥宁眼睫颤了颤,她没抬头,小声回答:“不客气。”迎面顶着风走,一时没留意嗓子眼里呛到了冷风,于是她打了个不适时的喷嚏。
“我传染的?”
崔峋脚步停滞。
陈宥宁当下没有反应过来,他的声音中有自责的语气,她的脚步跟着停在原地,“不是的,我原本就有点小感冒。”
她撒谎了。
她变得越来越爱撒谎,她知道这是善意的谎言,至少对于一个满怀憧憬的女孩来说,这算不上坏事。
“吃药了吗?”
“吃了。”陈宥宁深吸了口气,垂着头避开崔峋的目光,他再多问一句,她就会露馅。
好在崔峋没有刨根问底的意思,他往前走去,走了几步又回头等她,问:“吃不吃肯德基?”
陈宥宁走得慢,下意识地止步还是和崔峋撞了满怀,她的头发凌乱了,慌忙中抬手将头发夹在脑后。
“可……可以啊!”
耳根烫,像是火烧般。
这是崔峋第二次提起肯德基,他应该很喜欢吃,北京是大城市一定有很多肯德基店,他会不会偶尔想起她,就在某个很普通的日子里,想起有个女生坐在他对面一小口一小口啃着汉堡。
一个汉堡下肚,陈宥宁差点吐出来,汉堡并不合胃口,她吃惯了米饭吃不来这些洋玩意,她强撑着,嘴角扯了下,顺便咽下最后一口汉堡。
对面的崔峋在喝可乐,他只需要静静地坐着就会吸引来很多人的目光。
陈宥宁看他入了神。
店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衣摆被风吹起,像极了她的心在风中摇摆,许是她的注视太热烈,又或者是崔峋太敏感,他掀起眼皮,在看她。
人来人往,他的眼里只有她的影子。
真的,除了她再无旁人。
这样的目光让陈宥宁想起昨天下午她在客厅里写作业,崔峋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站在桌子旁,轻声念着她的名字。
“陈宥宁。”
陈宥宁本能地抬头:“嗯。”
崔峋的手指伸过来,他的指甲干净饱满,停留在书本的扉页上,他说:“你怎么这么爱读书?没有别的兴趣爱好?唱歌,跳舞或者是看电视?”
他很好奇,语气中流露出强烈的兴趣。
他的手指在“好好学习”四个大字上摩挲,又说:“你每一本书上都写着‘好好学习’,不觉得读书很枯燥?”
“没有……我……没什么兴趣爱好。”陈宥宁说话的声音不大,她是个极度缺乏自信的人,她总是害怕崔峋会觉得她是个无趣的人。
崔峋的问题变得很多:“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这一瞬间是陈宥宁第一次在崔峋面前失态,她的笔尖在书本上划出一条很长的弧线,甚至把桌子上的水杯都碰倒了。
当然只有她自己知道心脏漏跳了好几下,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喉咙被毒哑了,这导致她结结巴巴半天没能发出声音,只是眨着眼睛看着崔峋。
她的秘密被看穿了吗?
她想要从崔峋的神情中窥探出什么。他的眼睛很亮,比夜晚街上的照明灯更亮,那些灯下永远只有小飞虫,可现在,崔峋的眼睛里只有她。
不知道说什么,太紧张了,她紧紧攥着笔,手心在冒汗,后脊背也沁出薄汗。
耳鸣伴随而来,可在轰隆隆的火车滚动声中她还是很清楚地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