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双眼睛盯着面前的咖啡杯良久,气氛再次陷入诡异的安静。
终于,祝姚佯称“要去接孩子”,站起身就要跑路,徐照霖顺势“我妈妈喊我回家吃饭”,也站起身来,往脖子上围围巾。
临走前,祝姚对闻序说:“咳咳,那个,你们好好相处哈,她脾气其实还好,不是特别特别特别坏——”
“嗯,是特别特别坏,”徐照霖躲在祝姚身后嘴贱。
闻序忍俊不禁,但还是十分郑重地看着祝姚和徐照霖,过分认真地点了个头。
祝姚又想到什么似地,转向杜宁扬,嘱咐道:“对了,上次说帮你找工作室的地儿,有靠谱中介给介绍了一个,在步行街边上的临街独栋,一楼门面可以当工作室,二楼能住人,刚翻修过装修还算新,就是有点贵,超了你的预算。八千一个月,商用水电另算,押一付三,能接受么?”
干这行工资很不稳定,好的时候能上到两三万,其余大多时间都在温饱线上挣扎,虽然也不算太差,好歹能存点儿小金库,但绝对不是过年能让爹妈在饭桌上吹牛的数目。
“太贵了,要不算了,”杜宁扬想了会,又犹豫,“不过要是地段好的话,倒是也还行,先去看看再说呗。”
毕竟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
徐照霖站起身好一会儿了,偷偷拉祝姚的袖子,祝姚会意,“那你晚上想好给我发消息吧,反正年也没过完也不急,我先走了,要不小桃儿该等了。回见!”
杜宁扬冲两人挥挥手,“回见!”
咖啡厅的大门关上又合上,扫进来一波新的冷气,又逐渐恢复暖意,闻序往杜宁扬的身边靠了靠。
她尴尬地往里面挪了挪。
他又往她身边靠了靠,直到她靠到了墙,再没空间可以容她挪动了。
杜宁扬酝酿了一会儿,才表达歉意,“下午的事不好意思,是冲你不好意思,你别放心上。”
她不后悔冲撞韩玲,但拿闻序的心意做文章很不地道,她于心有愧。
“你答应当我女朋友,怎么就不好意思了,”闻序故意曲解她的话,“可以理解为你害羞了吗?”
杜宁扬小声反抗,“你知道我不是这意思……就是,就是你别当真,当我胡说八道行么?”
他耐着心听她讲完了前因后果,并提出“其实我没打算当你女朋友”的无理要求。
“这对我很不公平,”他说:“你要在我妈面前逞能,却答应我骗我又拒绝我,横竖受伤的都是我。”
但事已至此,木已成舟,还能怎么办?
杜宁扬被噎住了,只好低下脑袋,含含混混地说:“对不起。”
特别真诚的一个“对不起”。
闻序漫不经心地搅了搅面前的咖啡杯,语气平静,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不过,你说对不起也没啥用,我妈已经把我扫地出门了,我现在无家可归,看样子好像是被你害的,所以只能赖上你了。”
“什么叫……只能赖上我了?”杜宁扬狐疑地看着闻序,“你难道今晚要跟我回家去么?”
“不然怎么办,”他把手机拿给她看,“刚来的短信,我手头所有的银行卡和信用卡都被冻结了。”
杜宁扬探脑袋过去一瞅,哎哟,还真是,一条接一条的,无一不写着“如需解冻,请开卡户主韩女士本人来银行办理相关业务”。
那家总还是能回的啊,难不成还换个锁?找一只大狗来看门儿?
她给他提建议,“你回去给她认个错,就说我下午给你下了迷魂药,把错儿都推我头上,成么?”
杜宁扬破罐子破摔,反正她以后和韩玲也不会有什么往来。
他摇摇头,拒绝了她的提议,“我是男人,男人也要面子的好不好?怎么能把过错都推到女朋友身上。”
这会她开始急了,也不纠结他怎么称呼她了。
杜宁扬说:“你妈她……她能忍心把你丢到我这里来么?我是说,我家很小,去我家要爬七层楼梯,里面塞满满满的东西,旧报纸破塑料袋我妈也不舍得扔。再说了再说了房间也不隔音!一大早就能听到我爸刷牙干呕的声音,邻居叮叮咣咣剁肉剁菜的声音。而且,而且我的床也特别小,只有一米三!怎么能睡得下两个人呢?”
她是真的开始设想,把他带回家以后,这位高个子的富家少爷,会多么和她的家格格不入了——
闻序只是笑着听她描述,温柔耐心得简直不像话。他说:“那很好啊,我还没和别人一起挤在那么小的床上睡过觉,肯定很暖和!”
“你这人肯定有当灰姑娘的癖好,”杜宁扬深深地叹口气,有些屈服了,“那你打算跟你妈对抗多久。”
闻序昂起头,仔细想了想,“没想好,但肯定是久一点比较好。”他们的青春期持续了好几年,他的青春期也不能太短。
“但我肯定是不能惯着你,”她侧仰起头来,看他的脸,眼睛眨呀眨,“最多收留你一天。”
“你说了不算,”他重复那句话,“你得对我负责。”
“我才不对你负……”
宽大的手掌覆上她的脸,靠近,吻如羽毛般落下。这是一个中和了咖啡苦涩和淡奶油甜腻味道的吻。
杜宁扬被闻序亲得快晕过去了,缺氧,却又舒服。不得不承认,他的吻技很好,勾起她的欲.望。
而重逢夜晚的记忆也被唤起,混着酒气,包裹着音乐,飘飘欲仙。他凑到她的耳边,手里端着一杯她请全场的威士忌,压抑着再次见到她的,喜悦的心,绅士而克制对她说:“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不过你是谁?
扑腾在耳边的湿热气息,惹得她耳朵痒痒,他的声音很欲,是她喜欢的类型。她把面前的酒杯端起,和他碰了碰杯,随即将酒一饮而尽,转过身,双臂攀上了他宽厚的肩膀,仰起脸,主动吻上了他。
然后她问他:“帅哥,你要不要和我睡觉?”
她听见他说:“好。”
原来是她自己主动的!——
想到这,杜宁扬的身体一怔,在闻序的怀里不自在地扭动。他停下,说了句“别分心”,就又继续。
就这样,就好像时光倒流,回到了遥远的过去,像一对还不谙世事的高中情侣,在和父母惊天动地地决裂之后,躲在咖啡馆的角落里,安静地旖旎,发誓永远爱你。
当晚他们当然没有回任何一个人的家,只是牵着手,心跳加速地在一条路上漫无目的地走,走到酒店门口就顺其自然地握紧手走进去,递上身份证,选一间风景好带落地窗的大床房,在电梯里接吻,刷卡进房,剥光对方的衣服,不休不止地.做。
好像他们真的是一对错过了很多时间的情侣。但成年人的理智尚在,他们当然清楚他们并不是,于是过度投入的时候,他们双双攻略自己。
“反正她只是为了气祝贺。”“反正他只是为了气他妈。”
“又不是不可以抽身。”“反正我还可以抽身。”
“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再失去一次。”
好像一定要分出个高低。
两人在床上使出浑身解数,在最亲密的间隙里竟然萌生出些许莫名的不甘心和恨意,直到筋疲力尽。
管他什么长久关系,通通见他妈的鬼。只要现在、这一分、这一秒,在一起,痛痛快快,就可以。
第二天是杜宁扬先醒来,赤条条地躺在闻序的臂弯里,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一束一束地打了进来,迷住她的眼睛,她一阵恍惚。
亲密关系的开始是否应该做好准备?
她并不了解闻序,除了从她爸爸口中听到些片面的记忆,除了从他强势的母亲那里推断出他沉重压抑的家庭背景,她丝毫不了解掩藏在面容之下的,生动的具体的闻序。
她不知道他喜欢听什么类型的音乐,喜欢吃什么喝什么,喜欢哪个作家,喜欢看什么电影。
甚至,他是否在爱她之余也爱过别人;甚至,他爱她是否是因为不甘心?
现在看来他们是完全没有做好任何准备的——但就这么开始了,不管不顾,像疯了一样。
这样是好的么?是对的么?他们到了这个年纪还能这样胡来乱搞么?
她看向闻序,他垂着眼眸,呼吸一起一伏,十分安静,像一只温顺的小狗。
“醒了?”他揉揉眼,还没完全清醒就伸出双臂,“快点过来给我抱抱。”
她难得听话地过去,往他怀里钻,他身上很好闻,她把脸埋在他的胸前,像猫见了猫薄荷一样地狂嗅。
“女色.魔,”他低下头,亲她头顶的头发,声音沙哑。
“你才是色.魔,”她抬起头,像发怒的小猫,恶狠狠地瞪他,然后身体往上够,用嘴唇去找他的嘴唇。
“好喜欢你,”他几乎从不这样直白地表达,说这话真是臊得慌。更加搂紧了她,“真的,好喜欢你。”
她不知道,当她看向他时,她的眼神里有一丝怜惜。
她丝毫没有发现自己已经开始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