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叔百年前登岛时，应当已是元婴初期了。

那么玄鸟起码对应元婴及以上的修为，而她至今还在金丹后期。

洛凝意念一动，抬手召出湛光，剑光冷冽泛着寒意，湛光周身剑意铮然，很是配合。

甚至夹藏了点不易察觉的谄媚。

玄鸟的翅膀掀起飓风，卷落她落脚的崖壁之树，她借力一跃，双手持剑向玄鸟劈去。

仙剑蕴藏的磅礴力量落下，玄鸟身后躲着的蓝衣少女被掀飞，撞落在不远处的一颗古木上，玄鸟见她飞走，追过去确定她无事，又回眸看向持剑而来的洛凝。

雪崖寒风冷冽清寒，洛凝衣摆在朔风中猎猎作响，手中湛光流转着熟悉的冷光，她乌黑墨发间簪着的银羽微微抖动，眉心银纹在雪光映照下流转着夺目光华。

湛光、琨霜凤翎，还有她眉心与那人如出一辙的银纹玄火印……

种种迹象无不彰显着一点。

玄鸟注视着她，瞳孔微微放大。

他上次见明昀仙尊，也已经是六七百年前了，玄鸟心下犹疑，直到见洛凝起手使出飞霜剑法。

剑招快得只能看见残影，剑意裹挟着凛冽寒意，和明昀仙尊一样的干净利落，她从皑皑飞雪后走出，一如仙尊当年。

此刻于玄鸟眼中，她的身份毋庸置疑。

周遭霜雪短暂凝滞，下一刻尽化作无数利刃，向玄鸟方向而来。

玄鸟迅速回神，展翅为身后蓝衣少女挡住满天雪刃。

覆羽之下，蓝衣少女将玄鸟的眼神变化尽收眼底，她惊呼，“玄鸟，你怎么——”

玄鸟眼中的杀意尽数褪去，低眸看向她，「青青，她是明昀仙尊心尖尖上的人，放她走吧。」

即便不能言语，青青也能直接明白玄鸟心意，她大惊，“怎么可能？”

「你看她的羽簪便知。」

禽鸟族习性大多相似，玄鸟的羽给了青青，青青再不知轻重，也明白能得雪凤赠翎是什么样的分量。

此生认定的唯一。

羽族忠贞，而万鸟之皇的凤更是出了名的死心眼。

会为伴侣殉情的种族，万年来几乎凋零灭绝也改不了分毫的专一，动凤凰的心上人，谁敢？

“算了，”青青撇撇嘴，起身拍了拍灰，“今天本姑娘发善心，不杀你了，走吧。”

洛凝不明所以，前一刻还杀气腾腾，下一秒又立刻变脸放她走，怎么看怎么像是新型诈骗。

“我上山取碧血丹青花，如今花还没摘到，我不能走。”洛凝看向青青，满脸理直气壮。

“你！”青青气得冒烟，“你这家伙，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玄鸟扫了洛凝一眼，又看向青青。

蓝衣少女了然其意，双手抱胸冷哼，“你来得不巧，这会没开花呢，请回吧。”

洛凝的眼神落在她身上，脸上就差刻着不信两字。

“碧血丹青花这样美丽动人，大方可爱的稀世奇花，能是轻易说开就开的吗？”青青撇嘴，“没有合适的催花引，再过百年千年也开不了！”

“催花引？”洛凝打量着她，“就算已经修出人形，也开不了花么？”

“你——你早就知道我是碧血丹青花！”青青恼羞成怒，“修士果然都是狡诈之辈！”

“我也没说我不知道啊。”洛凝摊手，“再说了，玄鸟都在这，你是谁不早就写在脸上了？不过——”

她眸色一凛，“你既为灵花，又为何要吃人呢？”

缠丝藤的迷心引、飞刃花海、还有她说的这批货的味道……

他们甚至不知是第几批受害者。

“谁吃人了？！”青青扁嘴，“又不是低等的肉食动物，尸体又脏又臭的，闻闻都嫌恶心。我不过是尝尝他们的血味道如何罢了，可惜来的尽是些低劣货色，心智不坚定又贪婪得很，味道也令人作呕。”

“用一滴肮脏的血我都得吐三天，还得去雪池里泡个把月，可不是谁的血都有资格被我尝的。要想入我的口，起码也要过了飞刃花海。”少女抬眸打量着洛凝，舔了舔嘴唇，“能过问心雪境的，倒没几个。你血的味道想来应该不难下咽，给我尝尝呗？”

洛凝冷笑，“你的催花引不会就是鲜血吧？”

“这可不对，普通的血只会污染我。”她纠正道，“得是心智坚定，用心赤忱之人的血才有用，只是在岛上等了这么久，来的一个可用的都没有。”

青青撇了眼靠在石壁旁尚未醒转的喻谦光，“喏，心怀执念的，或者用心不够坦荡，是没法自己从问心雪境里醒过来的。”

“那从外部让他醒过来呢？”

“若我强行唤醒，他会受到反噬。”少女勾唇，“我劝你还是省省力气，说不定等等他就自己醒了呢？又或许他沉湎幻境，再过十年八年也醒不过来。”

“那这多年来登岛之人，都是这样被你玩死的？”洛凝语气冰冷，湛光也跟着嗡鸣。

“都说了我对他们的命不感兴趣了！”青青瞪她，“不好吃又不好玩的，谁白费力气做这样无聊的事？我又不是缠丝那等闲出病来的妖藤。

他们是自己走不出幻境，问心有愧才泥足深陷，我都好心给他们唤醒了放下山的，反噬也是他们自己活该的，关我什么事？

我又不是那等需要施肥生长的凡花，什么屎盆子都扣我身上，这样还叫人家怎么开花？”

“既与你无关，那他们又为何埋骨花海？”

青青叉腰，“他们摘不到我，也离不开丹青岛，自然只能葬在异乡了啊。再说了，敛尸很麻烦的，你以为我很愿意干这种累活吗？”

洛凝注意到远处雪地里鬼鬼祟祟的身影，提起枯藤一挥，将欲逃跑的缠丝藤卷至眼前，“你来说，若有半字虚言，再断你一半藤蔓。”

缠丝藤断臂百十年内虽能再生，但也决计受不住这般摧残，噗通跪倒在她面前，“姑娘高抬贵手！他们的死与我无关啊！便是我不留他们一起玩，他们也没法离开这里的……我只是想有人陪我说说话，打发打发这岛上百十年无聊的光阴罢了，这也算是十恶不赦的罪孽吗？”

“至于迷心引，我这也是，”缠丝藤怯生生回头看了一眼青青，回身垂首楚楚可怜道，“无奈之举。再说，事前我也好心提醒过你们了……”

“没法离岛？”洛凝捕捉到她话中的异常，“其他登岛之人来时行船靠岸，便是无功而返，如何就不能原路返回了？”

“当然无法原路返回。”青青从玄鸟身后走出，“包括你也是。且现在离岛比之百年前，更是难如登天。”

“登岛之时，有没有观察过海水的流向啊？”她绕着洛凝悠哉道，“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海水都是从四面八方汇往丹青岛呢？

有没有想过，这些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海水，最后会流向哪里呢？

还有近岛周围海水的颜色，又为何如此泾渭分明？”

洛凝背脊一僵，刹那间明白了那些异常。

这片海域的洋流通通都以丹青岛为中心汇集，若是行船，便是不费吹灰之力也能靠岸登岛，可若是要逆水航行离岛……

绝无可能。

而四面八方水流汇集一处，又没有其他的出口，只能说明，丹青岛之下的海底漩涡便是海水外流的通道。

可丹青岛周围泾渭分明的海水——

“外圈污浊不堪的海水，和近岛侧的清澈水流，”青青骄傲道，“当然是因为污染海水的魔息畏惧我，才不敢轻易靠近啦——”

玄鸟看向她的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无奈纵溺。

洛凝挑眉静静看着少女演。

“好吧，是隔壁的碧海丹心草。丹心草周围的海域，是不会有魔息来犯的。”

“隔壁？”洛凝秀眉微拧，这里方圆二十里，根本没有别的岛屿。

“你还没发觉吗？”青青歪头看她，“丹青碧落两座岛，是上下一体的啊。”

青青捏着下巴小声嘀咕，“不应该啊，仙尊没给她讲过他七百年前的事迹吗？早几百年前都载入修仙必读历史教材了，怎么还会有人不知道啊？”

“可恶，该不会是我们丹青岛的案例还不足以上课本吧？！”

莫非是百世流芳彪炳史册，所以相比其他功绩，在他们丹青岛的事迹就被一笔带过了？

青青咬唇，“七百年前的那场浩劫总知道吧？苍天倾倒，大地崩裂，海水倒灌，明昀仙尊用那把剑，就你手里那把，劈开了断裂的山脉，阻止地裂引水疏洪，于是有了幽冥海。”

“原本丹青和碧落是两座相对的山峰，但受海水冲击，地脉摇动，眼看着就要两两相撞一同沉海。”

“二选一，或者都不选，丹青碧落一同毁灭。”

“也是仙尊，硬是将两座岛拼接一处，保全了两座岛上的生灵。”

两座岛拼为一处，当真闻所未闻，可偏偏这样听都没听说过的事情，明昀仙尊做到了。

以幽冥海为界，扭转乾坤移山填海，自此丹青碧落两岛一上一下，相互支撑，相互依存。

何等恐怖的实力。

师尊的盛名传遍三界每个角落，除了她耳中。

“不过嘛，现在丹青岛也差不多了。”青青话锋一转，少女叹息，“百年前那朱雀离开之后，不到半年又来了个修士。”

“从那之后，丹青岛也多了个别的名字，”青青抬眸，眼底是深不见底的怨恨。

“——黄泉岛。”

碧落黄泉隔幽冥，在无人知晓的碧落之下，丹青岛彻底沦为地狱。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不相见。

青青自嘲一笑，原来还能是这样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