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神中，谢端并没有听清沈春宜在说什么。

见她神色着急地朝他伸手，以为她站不稳，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抓住她的手臂。

手抓了个空，手臂却被抓住了，沈春宜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愣了愣。

谢端细细地上下打量她一番，见她没有什么大碍，只是神情有些呆滞，以为是吓到了，轻声道：“没事了，有我在。”

沈春宜眨了眨眼：“我能有什么事？”转眸见他浅褐色的眸子里尽是关心，有些哭笑不得，“我没事，我是看到你往水洼里走才出声提醒你的，是我想拉住你，并不是让你来扶我。”

说着，她垂眸看了一眼他紧紧地握住她手臂的骨节分明的大手。

他手掌温热，即使隔着衣衫，她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滚烫的温度，在微凉湿润的雨中，烫得惊人。

她不自在地轻轻动了动手臂：“你先松手。”

谢端缓缓松手，目光专注地看着她：“你没被吓到吧？”

“没有。”沈春宜摇头。

她扭了扭肩，方才急着去拉他，伞没握好，倾斜了一会儿，右肩被雨水打湿了，衣衫湿漉漉，黏糊糊的，贴着皮肤，难受得紧。

谢端垂眸看了一眼，匆匆移开了视线：“我们先回府。我再让人回去给你拿干爽的衣裙过来换上。”

也只能这样了，沈春宜点头：“我们快走吧。”

谢端抬脚就走，却被她拉住了衣袖，回头，见她抬了抬下巴：“有积水，这边走。”

巷子是青砖铺的地面，已年久失修，有些地方陷了下去，一下雨，水就积在了哪儿，混着空气中的尘埃，地面的泥土，灰黄灰黄的，又浑浊又脏。

沈春宜拉着他的衣袖，侧身朝旁边高一些的地面走。

绕过水洼，她松开了手。

谢端跟在她后头，垂头看着衣袖上的被抓过后余留的皱痕，心中有些怅然若失。

他走快了一步，与她肩并肩地走着，过了一会儿，侧头来看她，微笑地问：“你为何不问我为什么这么早就来找你。”

沈春宜露出一抹调皮的笑意：“我为什么要问？”

谢端道：“我想你问。”

沈春宜挑眉轻笑，顺着他的话道：“好吧，你为什么这么早来找我？”

谢端笑容温润：“我想和你一起吃午食。”

沈春宜怔愣了一下，才笑道：“你说你是不是早有预谋，送我荔枝，就是为了让我不能拒绝你。”

她懂他！谢端心里荡起涟漪。从给她送礼的那一日起，他就开始琢磨了，为了让她答应，特意等到荔枝熟了，送上去门去的时候再提。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他猜她不好意思拒绝他的邀约。

看他神色，沈春宜知道她猜中了，笑道：“你现在说出来，就不怕我扭头就走？”

谢端深深地凝视她：“你会吗？”

他眉目含情，眸中只有她一人的身影，仿佛天底下只能看见她一人，也只有她，才能入他的眼，他的心。

沈春宜垂下了眼睫：“你猜？”

谢端道：“不会，你不是一个出尔反尔的人。”

说话间，王宅到了。

沈春宜的裙摆鞋子全打湿了，走一步路滴几滴水，在干净的地面上留下了一行湿漉漉的脚印。

谢端连忙让人去给她拿衣裙鞋子。

没一会儿，干爽的衣裙鞋子拿来了，沈春宜也不扭捏，跟着婢女到屋子里换上。

换上新的衣裙鞋子，沈春宜感觉整个人都从湿哒哒的不适感中活过来了，便让婢女带她去找谢端。

沈春宜跟着婢女走过蜿蜒曲折的游廊，来到一处水榭的门前。

婢女在门外停下脚步，恭敬地做了个请的姿势：“湖心亭水榭到了，大郎君已经在里面了，二娘子请进吧。”

沈春宜拎起着裙摆走上台阶，抬眸，目光穿过水榭的两重门，看到谢端身姿笔挺地站在另一重门外，临湖的栏杆前，背对着她。

他换下了绯红的官袍，穿上了一身竹青色的锦袍。

听到她脚步声，他转身看了过来。

沈春宜愣了愣。

他是她见过的穿青色最好看的人。

他气质温和沉稳，一袭竹青色衣袍把他的温润衬托到了极致。轻风拂过，碧青色的发带卷起，在空中舞出优美的弧度，又轻盈地垂落在胸前。他眉目如画，面如冠玉，似莹润青玉，又似郎朗清风。

谢端见她穿了一身烟青色襦裙，心中微动，和煦地笑道：“你来了？”

沈春宜跨过门槛，朝他走去：“嗯，我来了。”

谢端微笑地看着她走近，等她到了跟前，问道：“饿了没？饿了我们就吃午食。去二层吃，可以吗？”

沈春宜跟着他从楼梯上二层。

水榭二层是一整个大空间，中间用屏风分隔，左边摆了一张圆桌和两张椅子，右边摆了一张摇椅，还有一个茶几，茶几上放着几本书，书的边缘毛毛的，显然是有人经常翻阅。

谢端笑道：“我有时候会在这里看看书。”见她目光落在书上，又道，“这几本都是山川游记，我闲暇的时候看来打发时间。”

沈春宜点头，问道：“可以借给我看一下吗？”

上辈子，不出门便可知天下事，想去哪里旅游，说走就能走，这一辈子却没有这样的便利和机会了。

她也只能多看几本游记聊以慰藉。

“有可不可？”谢端走过去把那几本书拿起来递给她，“这几本书都写得挺有趣的，你尽管拿去看。看完了，我这里还有其它的。”

沈春宜接过几本书看了看，见果真都是游记，什么《西域游记》，《百越美食风俗录》之类的，眉眼带笑地道：“那我就不客气了，等我看完了再还你。”

谢端自然不会拒绝：“到时候我再给你找别的。”说着，他伸手拿走书，一面道：“把书先放这里，我们去吃午食。”

两人绕过屏风，走到另一边的圆桌旁坐下。

没一会儿，婢女们端着菜如贯而入，轻手轻脚地把菜摆好，退了下去。

沈春宜向桌上扫一眼，发现除了一道鸡枞菌鸡汤和放在她跟前的樱桃煎外，都是辣菜，笑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辣？”

谢端道：“上次注意到了。”

沈春宜感慨道：“你真观察入微。”

他们总共也没一起吃过几次饭，他竟然还瞧出她的喜好来了。

“习惯了。”谢端舀了一碗鸡汤给她，又轻声道，“对于你的事情，我总不自觉地多几分关注。”

沈春宜微笑着，没有接话，尝了一口鸡汤，转移话题道：“你恩师爱吃什么菜？”

谢端道：“他爱吃时鲜。”他拿起筷子给她夹了一筷子小炒牛肉，“先吃午食，吃完了我们再聊其它的。”

沈春宜点了点头，吃了牛肉，心中感叹他观察力惊人。

她才看了两眼小炒牛肉，他就给她夹了。

一顿饭下来，她几乎没怎么夹菜。

饭菜很合口味，沈春宜吃了个肚圆，一不小心打了个嗝，抬眸便见谢端含笑地看着她，囧了囧，道：“我吃饱了，你刚才都没怎么吃，赶紧吃吧，不用管我了。”

谢端“嗯”了一声，没再给她夹菜，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窗外雨声潺潺，沈春宜托着腮，静静地看着檐角的铃铛随风摇摆，叮铃作响，忽然感觉到一种发自内心的平静。

谢端放下筷子，见她失神地看着窗外，不禁侧头循着她的目光看去。

他的动作很轻，却惊动了沈春宜。

沈春宜回神，笑道：“吃饱了？那我们出去走一走？”

窗外是一圈走廊，沈春宜和谢端并肩走着，走得很慢很慢。两人走了一圈又一圈，谁都没有停下脚步。

雨停了，风大了，风卷起他们的裙摆，交织缠绕，又分离。

走到转角处，谢端侧头看向她姣好的侧脸，轻声道：“我们停下来歇一歇吧。”

沈春宜笑着说好。

两人停了下来，并肩站在栏杆前。

她看着湖面，他侧头看着她，问道：“风有些大，冷不冷？”

沈春宜伸手把风吹下来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微微地摇了摇头：“不冷，风吹得凉丝丝的，正好。”

谢端道：“天气要转热了，做菜是不是很辛苦？”

沈春宜沉吟了一下，道：“有时候热得烦躁了会觉得，但大多时候都没感觉，做菜对于我来说是一件开心的事情。”她掌心向上接了一滴檐角滴下来的水滴，好奇地问道，“燕京夏日会很热吗？”

瞧着她近乎孩子气的动作，谢端笑得宠溺：“会，很热，届时大小店铺都卖凉水冰饮，夜里没有冰块的话，会热得睡不着。”

“这么热啊。”沈春宜皱起眉头，把手收了回来，刚要拍一拍手，就看到旁边递过来了一张帕子。

“用它擦吧。”他温声道。

沈春宜犹豫着，没有立即接过帕子。

谢端自然地拉过她的手，用帕子轻轻地擦她手心的水渍。

他的动作很轻很轻，仿佛在擦着稀世珍宝一般。沈春宜心跳漏了一拍，不自在地想要抽回手，却感觉手心一空，手背的温热远去，他清冷又柔情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好了，擦干了。”

沈春宜手指微微蜷缩，垂回到了身侧，微笑地问道：“你都随身带着手帕吗？”

谢端把帕子收好，摇头道：“没有，刚才才拿上的。”

沈春宜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