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笃笃笃……”
极轻的敲门声响起,在空荡的食铺里显得分外清晰。
沈春蕙倏地抬头看向大门,脑子里忽然闪过一句话:宋临不会又回来了吧?
想法一出,她起身的动作一顿,转眸看向沈春宜:“宜姐儿你去开一下门看是谁。”
沈春宜点了一下头,一面起身朝大门走去,一面扬声问:“谁啊。”
“二娘子是我,张中南。”张中南的声音响起。
沈春宜把门拉开一条缝隙,从缝隙里往外看,见门外只有张中南一人,疑惑地问:“张郎君,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
张中南朝她礼貌地笑道:“我有些事找大娘子,不知可否叫她出来一下?”
沈春宜看穿了,但并不打算说破,扭头朝探头朝这边看的沈春蕙喊道:“张郎君找你,你出来一下。”
“好,我这就来。”沈春蕙一面说一面麻利地起身往大门走。
走到门口见到张中南穿着一身湖水蓝色绸缎长袍,不由得愣了一下,她记得今早他穿的不是这一身啊,这是换了衣服?也不知道找她有什么事?
带着疑惑,沈春蕙跨过门槛,在他对面站定后笑着问:“张郎君,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我……”话还没有说,张中南又一次涨红了脸。
年轻郎君沈春蕙见过不少,但像他这般害羞的,她还是第一次见。
见他害臊得说不出话来,沈春蕙狭促地起了一丝捉弄他的心思,扑哧一声笑道:“你想说什么?你倒是别害羞啊,我又不是吃人的母老虎,你结结巴巴的做什么?难不成是怕我怕的?”
张中南的脸红得滴血,甚至连脖子都红了,慌忙道:“不,不是,我是……”
他心里一急,拿着手脂手就从袖子里伸了出来。
见沈春蕙目光看向他的手,张中南懊恼不已,索性把手脂递到她面前:“送,送给你的。”
沈春蕙笑容一僵。
张中南不敢看她的眼睛,低着头一鼓作气地道:“我看你经常做早食糕点,就想买给你。我心悦于你,想娶你为妻。我是河东泽州人士,家中无父无母,只有一祖母于大伯家中颐养。如果你愿意,我马上给祖母修书一封,求得她同意后立即请媒人上门提亲,等明年高中之后再成亲。”
石破天惊的一段话,轰得沈春蕙头昏脑涨,险些失声。
缓了片刻,她干巴巴地道:“那个,我,你……”
“我知道这件事对你来说太突然了,你不用急着回答我。”张中南打断了她的话,“手脂你拿去用,用完了我再给你买。”他把手脂塞进她手里转身就走。
“哎,你等等……”沈春蕙着急地向前走了两步,忽然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顿时楞在了原地。
灯柱旁,宋临笔直地站在那里,不知道站了多久。
他的目光越过张中南直直地落在她手里的手脂上,即使隔着不近的距离,沈春蕙依然能感受到他眼里的冰凉冷漠,好像她是无关紧要的人一般。
她不自在地把手脂往身后藏了藏,却发现宋临的眼神越发地冷了。
“我……”沈春蕙下意识地想要解释,却见宋临冷冷地移开了视线,声音冷淡地看向张中南道:“中南兄,好巧啊。”
张中南:“是挺巧的,宋兄你怎么也在这里。”
宋临淡淡地道:“我去找王宅找谢端,恰巧路过而已,就不打扰你们了。”话说完,他转身大步离去。
沈春蕙张了张嘴,想叫住他,后又强硬地闭上了嘴。
此时,张中南回过头来看她,温情地道:“大娘子,夜里风大,快进屋去吧。”
沈春蕙魂不守舍地回到食铺,关门时险些夹到了手。
沈春宜一把扯开她,麻利合上门后轻声道:“先吃晚食吧,填饱了肚子,脑子也就清醒了。”
沈春蕙点了点头,打起精神回到饭桌坐下,随手把手脂放在一旁,直到吃完晚食都没有再看它一眼。
吃完晚食,打扫好,孙六娘带着杨桃杨柳回家。
萱娘也回房歇息了。
沈春蕙和沈春宜坐在堂屋中间的桌子旁,面对着面,中间放着那一瓶手脂。
沈春宜抬了抬下巴:“它怎么办?你这是收下了?”
“肯定不是。”沈春蕙不假思索地否定了,拧起眉看了手脂一眼,又迅速移开了,像是不想看到它一般,“我当时就要还给他的,但没来得及说,明日吧,明日我就他说清楚。”
“真不考虑了?”沈春宜问了一句,不等她回答又道,“其实张中南条件还不错,人长得虽然不是俊美无双,但也是一表人才,最关键的是他阿爹阿娘已经不在了,你嫁过去就能当家作主。”
这个时代,孝字是一座大山,能压死人。
没有公婆,就意味着没有婆媳矛盾,婚后只要夫妻和谐恩爱,日子就能过得好。
沈春蕙沉默。
沈春宜又沉吟道:“以他的才学,明年十有八九都能高中,不说状元榜眼,进士应该是十拿九稳的。你只要答应他,以后就是铁板当当的官夫人了,不比做商人妇好?”
沈春蕙想低头躲避,沈春宜却不给她机会,直直地看进她的眼里:“你告诉我,你在犹豫什么?”
“我……”沈春蕙也理不清自己在想什么,“……我脑子乱的很。”
她觉得自己把宋临当弟弟,却做了那样的梦!
也许……也许是宜姐儿昨日的那番话太有引导性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白日里才见过宋临,晚上才会梦见他。
梦境都是相反的,梦见他,恰恰是因为她对他没有任何的非分之想。
这般想着,沈春蕙心里好受了些。
见她迷茫的神色渐渐清明,沈春宜趁热打铁地问:“我看张中南也挺听你的话的,比宋临还听话,相貌年纪也符合你的要求,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沈春蕙下意识想拒绝,话到嘴边又顿住了,犹豫道:“你给我点时间让我好好想一想。”
“嗯,那慎重考虑。”沈春宜意有所指地道,“成亲是一辈子的大事,男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你要好好想清楚自己要什么,跟着自己的心走,不要因为羞愧或者其它情绪左右了你的选择。”①
她拉过她的手:“无论你做什么样的选择,我都永远支持你。”
沈春蕙心里感动不已,嘴硬地嗔道:“要死啊你,说得这么煽情,就一件小事而已,不知道的还以为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呢。”
沈春宜:……气氛杀手!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方各自回房歇息。
不久,杨柳巷的这一盏灯火暗了下去,而燕河两岸的灯火依然亮如白昼。
樊楼三楼的一间雅间,宋临独自站在阳台上,身姿挺拔,浑身散发着浓得化不开的沉郁。
陆文端着一杯酒从雅间出来,手撑在门框上看了他好一会,仰头喝下酒,啧啧地摇头道:“你这是怎么了?单相思失败了?”
宋临没搭理他。
陆文一面摇头晃脑念道:“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一面走到宋临身旁跟他并肩站着。②
见宋临依然一声不吭,陆文侧头上下打量他:“你看你,身材修长,容貌俊美,虽然都比我差了一点点,但也不是那么差劲啊,沈大娘子没看上你简直是瞎了狗眼,她什么眼光啊她,一点眼光都没有,乡下来的……”
宋临听得刺耳,冷冷地看向他。
陆文的话顿时断在了嘴边,顿了顿,忍不住骂骂咧咧:“不是,她都拒绝你了你还不让我说几句她的坏话?我这都是为了谁啊,真是不识好人心!”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陆文见宋临还用冷死人的目光看他,悻悻地道:“不说就不说,说她一句她还掉块肉不成?”
宋临没回他的话,转身进了厢房坐下。
陆文百无聊赖地在阳台站了一会,转身跟进去坐在了宋临对面。
他喝一杯酒看宋临两眼,喝了两杯酒之后终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八卦之火,觑着宋临的脸色道:“你跟我说说,你跟沈大娘子到底怎么了?你到底是不是被她拒绝了?”顿了顿,又道:“难道是你输给张中南了?”
见宋临脸色更难看了,陆文以为猜到了真相,猛地一拍桌子。
“果然是这样,我上次就看出张中南这家伙包藏祸心了,还想提醒你来着,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被他给截胡了,你真没……”
“她没有拒绝我。”宋临一字一顿地打断了他的话。
“啊?”陆文愣了一下,追问道,“那你为何一副情场失意的模样?”不等他说话,又道,“闹别扭了?”
“算是吧。”宋临沉声道,“不知为何她今日躲着我,对我也不如从前那般好了。”
“哈哈哈……”陆文爆发出一阵响亮的笑声,笑得前俯后仰的,幸灾乐祸地道,“宋抠门你完了,你已经深陷其中了,你现在就是一个患得患失的小男人。”
宋临冷冷地看着他,像看一只猴子。
陆文笑着笑着就不笑了,收敛了脸色,一本正经地道:“你求我,只要你求我我就教你怎么追求小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