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几日的摸索,沈春宜和几家蔬果铺子、鱼虾铺子、肉蛋铺子签下了契约,每日送货上门。
她们只需在前一日拟好食材单子,让人送到铺子即可。
不用亲自去买菜,又多了孙六娘跑堂,她们终于有时间坐下来歇一歇了。
沈春宜坐在院子的石桌旁,脚边趴着乌黑一团的春生,另一边是欲言又止的沈春蕙。
“想问什么,问吧。”沈春宜俯身伸手去逗弄春生。
沈春蕙绞着双手,半晌,才吞吞吐吐地道:“宜姐儿……我们和谢大郎君不是一路人。他是高门大户,我们只是平民百姓,不般配的。你不要……不要被他蛊惑了。”
谢大郎君对谁都冷着脸,唯有看到宜姐儿,眼里才有温柔。
她都能看得清,宜姐儿这么聪明,不会看不清。
春生被沈春宜逗得生了气,龇牙咧嘴的要来咬她,沈春宜收回手:“我知道的,你放心吧,我不会动心。”
谢端表面上温柔斯文,骨子里强势,无论是性格,还是相貌,都在她的审美点上。
那一夜初见,她是有些上头了。
这两日,她也彻底清醒了。
国公府世子,十八岁的探花郎,二十二岁的大理寺少卿,无论哪一样,都和她这个碌碌一生的平民百姓不相配。
她有这种想法,不是因为自卑,而是因为看得太清太清。
现代如此文明先进,不同阶/层都难以修成正果。
更何况是在等/级分明的大燕。
她也曾想过,如果在现代,她或许可以试着接受他,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但在这个时代,即使民风再开放,女子都不可避免地遭受到更多的非议。
她们如今已经背井离乡了,再不想,也不能再经历一次了。
明知没有结果,也不可为,她不会沉沦。
沈春蕙松了口气:“那以后你避着他一点,昭昭对他赞赏有加,想来他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
想起谢端的态度,沈春宜皱了皱眉,轻声道:“我已经跟他讲清楚了,你放心吧。”
她弯着腰,沈春蕙看不清她的脸色,信以为真。
春生被沈春宜挼得不耐烦了,抬起头“汪汪”地凶了她两声,奶凶奶凶的。沈春蕙见了,也俯下身来要挼它。
春生瞪大眼睛,站起身来一溜烟跑到角落里,警惕地盯着沈春蕙。
气得沈春蕙想上去揪它耳朵,臭骂它一顿。
孙六娘端着一簸箕萱娘切好的竹笋出来,放到日头下晾着,等晾干水分了,再腌酸笋。
沈春宜站起身来,笑道:“好了,别跟它一般见识,我们该去做青团了。”
艾草焯水捞出,用石臼把它舂成泥,放到以一定比例混合的糯米粉和粘米粉里,揉成光滑的青白色面团。
沈春蕙揉着面,萱娘和孙六娘把肉松团成小团,沈春宜则在肉松外裹上一层红豆沙,团成圆圆胖胖的小球,放到一旁备用。
等红豆沙肉松球做好,沈春蕙的面也揉好了。
沈春蕙便做剂子,几人包青团,不一会儿,厨房里的长案上叠起了好几摞装着青团的笼屉。
好久没吃青团了,沈春蕙闻着味就馋得慌:“不如我们先蒸几个来吃?”
萱娘咽了咽口水。
孙六娘手上动作不停,没说话。
沈春宜把青团轻轻地放在笼屉上,才道:“萱娘,你去蒸青团。”想了想,“蒸六笼,待会给玉娘和枝儿姐各送一笼过去。”一笼六个青团,她们刚好一人三个。
萱娘响亮地应了声好,扬声道:“杨桃,来生火嘞。”
不一会儿,杨桃进来了,后面还跟着两个小尾巴,是杨柳和妙妙。
孙六娘叮嘱过杨柳不能进后厨,杨柳听话地站在门外,和妙妙一人靠着一边墙,探出脑袋,好奇地往厨房里看。
沈春蕙见到她,笑眯眯地打趣道:“要做好吃的,你们想不想吃呀。”
妙妙看了一眼她手上的青团,脆声道:“想吃。”
杨桃咽了咽口水。
火已经升起来,厨房里一股烟火味,沈春宜朝她们摆手:“好了,你们去玩吧,等蒸好了再叫你们。”
妙妙闻言乖乖地拉着杨桃的手,连蹦带跳地跑了,惹得沈春蕙忙喊她们慢一点。
不到一盏茶功夫,青团出锅。
萱娘忍着馋意给柳枝儿和周玉娘送去一笼屉,匆匆赶回来。
见所有人都没有动手,萱娘眼眶都要热了:“大娘子,二娘子,你们怎么还不吃,不用等我的,我,我自己会吃。”
她已经感动得语无伦次了。
沈春蕙翻了个白眼:“谁等你,这不是太热了,等凉一点了再吃嘛。”
萱娘用袖子擦着眼睛:“我知道的大娘子!”
沈春宜轻笑道:“好了,别哭得鼻涕泡都出来了,杨桃她们还看着呢,羞不羞人。”
萱娘低头见杨柳和妙妙都张大眼睛看着她,嘴巴微张,满脸疑惑,立即挤出一抹笑容:“我刚才眼睛进沙子了。”
“应该凉了,都吃吧。”沈春蕙给妙妙递了个青团。
沈春宜递了一个给杨桃,又招呼杨柳和孙六娘:“我就不给你们递了,你们自己拿来吃吧。”
见杨柳和孙六娘犹豫,萱娘一手拿一个青团塞到她们手里,振振有词:“大娘子和二娘子人最好了,让你们吃就吃,不听话的话,是要挨骂的。”
“谁骂你了?”沈春蕙没好气地道,“我骂你了吗?”
萱娘连忙捂嘴,告饶道:“没,没骂,大娘子刀子嘴豆腐心,从来没有骂过我。”
沈春蕙瞪她:“我现在就想骂你。”
会不会说话了?气得沈春蕙狠狠地咬了一口青团,吃掉了大半个,塞得腮帮子鼓鼓的。
艾草的清香在嘴里攻城略池,豆沙的清甜也不甘落后,肉松的咸香后来者居上,三者合一,给与唇舌无与伦比的味蕾体验。
沈春蕙完全沦陷在青团的软糯香甜之中,再也顾不上她们。
一时间,厨房里只有细微的吞咽声。
四笼青团,二十四个,完全不够她们吃,沈春蕙吃完了,还直嚷嚷吃得不过瘾。
沈春宜扶额道:“你们晚上还想不想吃晚食?”
提起晚食,沈春蕙瞬间变心,觉得青团也不是那么的好吃了,诚实地道:“想吃,可是还有好久才能吃到。”
她掰着手指头,念念有词:“松鼠鳜鱼、腌笃鲜、咸蛋黄豆腐煲……”
她口水都要流出来。
春三月,桃花流水鳜鱼肥。①
鳜鱼肉质鲜美,除了清蒸,用来做松鼠鳜鱼,也是极合适。
意外的是,孙六娘竟杀得一手好鱼。
沈春蕙惊奇不已。
孙六娘怀念地道:“我家以前就是卖鱼的,我从小就杀鱼,后来跟了杨桃他爹……到现在也有近十年没怎么杀过鱼了。”她有些不好意思,“都生疏了。”
说着,她干净利落地一刀破开鱼腹,将鱼肠刮出来,不再多言。
见她不想再说,沈春蕙也不再多问,提着杀好的鸡回后厨,看见沈春宜在做腌笃鲜,萱娘在一旁打下手兼学习。
沈春宜用手在砂锅上方试了试温度:“一开始你把握不好什么时候放菜,就这样用手探一探。”
萱娘学着她把手放在砂锅上方。
沈春宜道:“就这么热,记住了没,可以下排骨和咸肉了。”
萱娘闻言立即把排骨和咸肉递了过来。
滚烫的热油,撞上冰凉的排骨咸肉,油花四溅,“滋滋滋”地叫个不停,白色的雾气升腾而起,咸香味喷薄而出。
萱娘着急道:“二娘子,不翻面不会烧焦了吗?”
“不急。”沈春宜气定神闲,“这一步主要为了去腥增香,没煎到位的话,效果会大打折扣。”她把用筷子夹起一块排骨,反过来给萱娘看,“你看,肉都还没有变焦黄。”
萱娘有些沮丧:“我太心急了。”
“知道错了,就要改。”沈春宜把排骨放回去,“做菜不能急,煎东西更不能急。一定要等一面煎定型了,才能翻面。”
等排骨贴着锅那一面的肉收缩,透出了微微的焦黄,沈春宜指着那位置道:“看到没,这个时候就能翻面了。”
萱娘眼睛发亮地点头。
等另一面也煎得差不过了,萱娘机灵地把滚水盛了过来。
滚烫的滚水倒入锅中,冲刷着排骨和咸肉,两相融合,汤色很快就变得不再清澈。
“想要汤色白,就一定要加滚水。”沈春宜盖上锅盖,“大火烧开,小火慢炖半个时辰,再放入春笋和千张,炖两盏茶功夫。”
她看向萱娘,问道:“千张要怎么处理?”
“焯水。”萱娘立即道。
见杨桃地仰头盯着萱娘,面露向往,沈春宜道:“杨桃,你知道千张为什么要焯水吗?”
杨桃眼睛蹭地亮了,声音响亮地道:“我知道,焯水可以去掉千张的豆腥味,二娘子刚才说过的。”
沈春宜摸了摸她的发顶:“好好吃饭,等你长高一些了,我教你做菜。”
九岁了,人都还没比灶台高多少,如何挥得动锅铲?
这边灶台炖着腌笃鲜,那边沈春蕙把鸡放进水开的大锅里,扭头对萱娘道:“萱娘,你记得看一下这边的火,我去准备料汁。”
口水鸡麻辣鲜香,好吃的关键之一就是料汁。
料汁的关键是番椒油,盆里加入五香粉、番椒粉、花椒粉,再来一些炒香的芝麻和花生碎,后浇上滚烫的葱油。
“滋”的一声,红色的海浪翻滚,浓郁辛辣的香味瞬间霸道地霸占了后厨的每一个角落。
“忒香!”萱娘猛吸了几口气。
杨桃被呛得猛咳了几声,惹得萱娘用一种“你不能吃,你很可怜”的眼神看她。
萱娘慢慢地踱到沈春蕙的旁边,伸长脖子往盆里瞧:“大娘子,这就是口水鸡的料汁吗?也太香了。”
沈春蕙用勺子搅着料汁,笑道:“这才到哪?都还没调好,调好了更香。”
萱娘猛咽口水。
没调好就这么香,等调好了岂不是香得人魂都要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