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流逝到了第二天,他们坐在餐桌上吃午餐,电视机没关,不断有声音从里面冒出来;餐桌上安静的很,只有碗筷碰撞的声响,乒乒乓乓的,节奏规矩;还有书籍翻页的声音,何错正低头翻看一本杂志,许荆一眼就认出了是她上次兼带《晴空文学》的那一套,何错订阅了一整个系列。
电视机正在自动放映着动物世界,它讲到秃鹰:“印度次大陆从前天空上比比皆是的秃鹫,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仅仅十多年时间,就消失了99%。法国媒体11月14日报道称,脊背发白、在巴基斯坦用于丧葬仪式的秃鹫,几乎快要绝种了。”
许荆的注意力被电视机的声音吸引,她夹菜的动作慢下来,眼前是一望无际的高山荒原,浑重的云和土黄色的地,层起彼伏的山崖,一只脊背发白的秃鹰略过时掀起一阵黄沙,一字展翅,慢镜头的拍摄能看清它黑暗的羽毛,一只秃鹰引来了另外两只,它们集中在一块撕咬着一只野牛的尸体,一块又一块,野牛厚实的躯体很快被肢解。
秃鹰,顾名思义,它的头颅和颈部毫无毛发,双双裸.露在外,体型偏大,成年秃鹰体长可达一米,翼展可达两米,羽毛多呈现偏黑的褐色,其喙强大,面对庞大的食物,可以用喙啄破坚韧的皮,再用利爪作辅助,完成一次完美的饱腹。
中年男子的播音腔在一旁解说着:“巴基斯坦共有8种秃鹫,根据国际自然保护组织的分类,其中脊背发白的秃鹫与印度秃鹫正面临绝种的命运。这种脊背发白的秃鹫过去在巴基斯坦以及巴基斯坦周边国家的丧葬仪式中起着很重要的作用,这种丧葬仪式被称为天葬,让秃鹫将置于‘天葬台’死者的遗体吃掉。”
许荆看的入迷到难以自拔。
秃鹰的长相不算好看,甚至有点丑陋,但会低空飞行,善于借助外界气流翱翔于空,肌肉矫健,性格孤独,几乎不与群体为居。
“做一只秃鹰挺好的,就三件事:敏锐、觅食、生存。”这句话是从对面传来的,许荆回过神才发现桌上就只剩了她和何啸两人,她一摸碗,发现碗里面的米饭都已冰凉了。
许荆站起来,手里还握着碗筷,“不是生存,是生活。”她把碗筷拿进厨房。
何啸看着她的背影,熟悉又陌生。
当天晚自习下课,许荆就被拦住了,少年瓜子脸,有些着急,身上褪了些淘气。
他们随便走进了一家便利店。
许荆在前台那块挑关东煮,拿了几串后还不忘问身边的常七,“你吃吗?我请。”
常七看着她拿串置身事外的动作,他焦躁的心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急也不是,不急也不是,最后就随便拿了几串敷衍了事。
完事后他们坐在店里,面对面坐着。
常七的躁性子先开口了,“许荆,我首先要跟你坦白件事,前几天说什么缘分啊、偶遇啊都是假的,其实是我和五蝉儿受于执的拜托来关心你,他说让你身边热闹点,不至于一个人画地自限。”
许荆咬了一口萝卜,说:“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他跟你说了?什么时候说的?”常七诧异。
“你们演技太拙劣了。”许荆弯了弯嘴唇,淡笑。
她没说,真相是她不相信自己会博得他们的关心,尤其是把自己封的严严实实什么都没透露的情况下。
常七傻笑着挠了挠头,“总之就是跟你解开些误会。”
“我们之间本身就没有误会。”
许荆一直在漫不经心的吃关东煮,不主动跟她搭话,她永远没有下一句,桌子另一端的常七明显坐不住,他浅尝了半口福袋就把它扔回了桶里,用假装不经意提起的口气,“诶,于执说你心情不好,你为什么心情不好啊?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也算是朋友了,没准跟我们说,我们还能帮你解决这些烦恼。”
“我看上去心情不好吗?”许荆吃完了,把桶推到一边,双手插进口袋。
常七为了不露馅,只能认真扫一眼她的脸,“嗯……有点,你的脸色有点憔悴,然后……精气神看上去不太好。”
许荆微微点头,“最近学习有点累。”
常七没等到答案,坚持问道:“还有别的原因吗?比如家庭?人际交往?或者是不是跟于执闹矛盾了?”
她眼珠上翻,这是个表示正在思考的神态,煞有其事地坐端正来,“还真有,我遇到个人,他曾经伤害过我,现在时隔多年,他请求我原谅他。”
周遭之间的空气忽的变得稀薄,呼吸变得缓慢。
“……你……你明明能说出口,为什么不和于执说说?”
“我跟你说,你会伤心吗?”
常七愣住了,一时不知从何而答。
“他会。”
“我若同他讲,所有消极的情绪不是被掰成两半,而是变成两倍的悲伤,甚至更多倍、无穷倍。”她的目光锁向常七的衣服口袋,他的冲锋衣口袋很薄,隐约能看到个有棱有角的长方体,“就像你说的,让爱你的人受难是个不负责任的行为。”
“以上,我要说的话了。”许荆的眸子转回到常七脸上,她的气质很静,静的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而沉默就是窝在千百丈深下的水鬼。
常七听完再次陷入无话可说中,他踏入了海明威的冰山理论,一座只海面露出了八分之一的冰山复杂恢弘,是因为有海面下无法丈量的八分之七支撑,但仅仅只展露了八分之一,也可见冰山的美奂绝伦。
他受震撼于那八分之一。
“……你顾忌会影响到他,为什么不尝试跟其它朋友讲讲呢?什么都不讲出来,憋在心里难受的还是自己。”常七歪着头,想了想问道。
“那我问你,你会不会原谅背叛过你的人?”许荆很快接道。
“这得看情况了,如果那个人伤害我伤害得很深,道歉还没有态度的话,那就不值得原谅。”常七说,“如果我们关系很好,只是因为一些小小的误会,那我们可以重归于好。不过,话说回来,当你正在犹豫不定的时候不就代表了想跟他重新开始吗?说来说去,还是跟着心走吧!”
空气安静了两秒。
“真好。”
“什么?”
“你的性格应该可以交到很多知心朋友。”许荆由衷地说。
“那包的!”他拍拍胸口,自信昂扬,“我从小到大朋友都没断过,你总是一个人闷着也不是个事啊,这样吧,改天我介绍几个朋友给你,我一定精挑细选!与其纠结要不要原谅,不妨抬头向前看。”
许荆笑着站起身来,拾起椅子上的书包,跟他说:“我要回去了,还有些功课没做完。”在他眼前拎了拎书包示意。
告别完,常七还坐在凳子上,他看到许荆走远了才鬼鬼祟祟摸口袋,手机屏幕显示着正在通话中。
“怎么样?”常七同通话那端的人言语。
“不怎么样。”那端的人缄默久了,声音沙哑,“她早看出来了。”
“哪看出来了?我的发言这么完美!简直天衣无缝!”
“都破渔网了,天衣无缝个鬼!”于执忍不住吐槽。
许荆的每一句话都踩在常七的意料之外处,看似温和,实则步步为营,常七根本招架不住,没几句就被糊弄过去了,最后他还蒙在鼓里沾沾自喜。
于执原本拜托他们帮忙也不是抱着能打探出什么的胜算,只是不想让她感到她是一个人在孤身奋战,她这么聪明,怎会看不出千里之外于执的特殊关照。
常七回想起什么,猛地拍了下桌子,“她不是说有个人伤害了她,还让她原谅他吗,我至少引诱她说出了心情不好的原因,这下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了!我们是不是接下来要预谋一下怎么帮她?”
“……”
那头沉默了许久,于执应该是在外面,他不说话时,能清晰听见树叶摩擦树叶的声音,像一把正在飞扬的沙。
“不是帮她,是和她。”
常七的眉毛一下厉害的皱起来,骂骂咧咧道:“什么帮不帮、和不和的,你出去几个月说个话我都听不懂了,有困难就解决困难,这不是很容易理解的事情吗?”
“……算了,我明天就回去。”
“明天?这个星期我们不放假啊,你还是下下个星期吧。”常七道,“我跟五蝉儿还可以再烦她几天,看看能不能铁树开花,拖一拖。”
于执顿了半分钟,“不用了,我自己的事情为自己来,逼得太紧了,她容易应激。”
“得,你们事情你们自己搞,原来谈恋爱这么麻烦吗……不过兄弟你有事就尽管吱声,我能帮就得帮,不能帮的我就想办法给你帮。”
“谢了。”
“兄弟之间不说这些。”
他们聊的差不多就挂了电话。
此时已是深秋,奈何浣西不生长银杏。这地方是典型的温带大陆性气候,入秋了气温降得很快,风吹来都是干燥的,水热条件都不符合银杏的生长条件。于执刚到这地时就颇为水土不服,一眨眼,眼睛就干的难受,嘴唇也生了点死皮,所以他拼命的抹护肤品和擦唇膏,于执跟银杏一样,本不适合浣西,但人定胜天,他要在这个地方扎根,他也一定要扎根。
他踹了一脚地上不知是何名的枯叶,意外踢中了深藏其里的小石头,小石头一跳一跳的往前滚,接着在另一簇枯叶堆里销声匿迹。
心里既是清醒的也是烦乱的。
清醒在于,往往很多能轻而易举吐露出来的都不是关键的大事;烦乱在于,他不知道怎样和她并肩作战,又到底是什么把她困在了过去。
这些年,她总是一个人一声不吭的抗下所有,于执总是频繁错过和被拒之门外,她对他需要的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