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清晨,许荆吃早餐的时候接到一通电话,何啸打来了,他平静地说:“你能帮我把练习册带过来吗?我忘记拿了。”
许荆咀嚼完最后一口包子,慵慵地问:“在哪。”
“我房间的书桌上,物理练习册,橙色的。”
“哦。”她应一声,推开凳子。
“谢谢。”何啸说,而后挂断了电话。
她走上楼,转动对面那门的门闩,一股茶香沁鼻而来,清冷闷香爬满每一个器官,闷是因为窗户和窗帘被死死关住再加上回南天,房内黑的像一片无行星的外空。把灯打开后,室内的陈设尽显眼前,很普通的酒店风,清一色的朴素,白色的床单,白色的柜子,柜上列满了书籍,看不出这间房主人有什么样的个性。
许荆是第一次来何啸的房间,所以环视了一圈才看到对着阳台的书桌,书桌上四五本堆了一层,她翻了一下,发现他口中的物理练习册被压在中间,许荆抽出练习册,又把剩下的书挪整齐。
离开的必经之途是摆在中间的单人床,她绕过着过去,发现地上躺着一个玩偶,太阳花,笑脸。许荆在原地愣住,心头酸苦了一下,但也就一下,她略过玩偶走到门口,可是把着门闩的时候她再次愣住,拧过了麻花后,她返回来拾起玩偶,把它正面朝上置在床头。许荆这才阖上门安然离去。
一去学校就差不多到早读了,早读完还有四十五分钟的早练才下课,而四十五分钟分成半个小时写习题和十五分钟讲解习题,学校总是有能力把为数不多的时间碎片化,一分一秒再切割,区区一个一天课程开始的前菜就丰富忙碌的不得了。
趁早读结束课代表发习题的时间,于执又趴下去了。课代表路过他们这儿把两人的习题一起放在了许荆桌上。于执的书垒在右手边,也就是没有许荆的那边,他睡得沉稳,许荆挑出他的习题轻轻越过他的脑袋叠在右边的书上。
许荆自个埋头看题了,并没有叫醒他的打算。
这几天阴云遍布,天空时不时吹来几阵风,穿过窗户,书页飞卷。老师的声音在“刷刷刷”的纸张中伴来,地理老师李清海既是班主任也是年级主任,实话实说,许荆是真听不懂他讲课,地理知识点杂乱,课程实在无趣,她根本悟不懂地理。
在外班学生看来,这位年级主任铁齿铜牙,谨遵校规,很少有人敢在他面前捣乱,被记处分都算轻的,可怕的是他会把你喊到办公室,对你进行戳心的道德批判,听完,恐怕你觉得自己连出生都是错的;但在本班学生眼里,这位老师刀子嘴豆腐心、极其护短、铁汉柔情。就拿于执与他来说,上个学期于执揍方峻,五蝉儿把李清海从办公室喊出来,李清海把这俩闹事的喊进办公室。
“你叫什么名字?”李清海问。
于执和李清海都盯着唯一的外人,方峻才意识到他是他的老师,只好捂着破了血的颧骨,老实道:“……方峻。”
“哪个班的?”
“……十四班。”
“十四班……吴老师的班,你等着,我让吴老师把你领回去。”他抄起手机发消息。
“哦!”方峻以为就这么完事了,瞥一眼旁边的于执,于执感觉到了,睨着眼横他,他隐隐害怕的窝囊地收回目光。
“你回去再写一份检讨书,两千字。”李清海是命令的口吻。
“凭什么?!又不是我一个人参与了!”他强烈反抗,拉扯了伤口,疼的嘶嘶嚎叫。
“你说凭什么,还好意思问?!”李清海体型偏胖,加上只有一米六几的身高,他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宏壮,似有麦克风卡在喉咙里,“你说说你为什么欺负许荆,于执是帮助同学,出手仗义,你一个一堵墙一样的个欺负人家小姑娘好意思?!不知悔改,有什么脸面问凭什么!以强欺弱,以大欺小给你光荣的有成就感了!”
“草!”方峻骂了一声,踹一脚旁边的办公椅,办公椅顺势摔倒在地上,巨大的声势让其它老师都吓了一跳,顿时哗然。
他欲夺门而出,于执眼疾手快伸出脚,把方俊重重绊倒在地,于执单脚踩在他的左肩,让他动弹不得,他的眼底腥厉,犹如抓到了猎物的鬼,叛逆之色恐怖,居高临下地督掌中之物,“错了么?”
“你……有种给我等着!”方峻压得上气不接下气,脸色红涨。
于执脚力加大,半屈着身子,一字一顿地冷声发问:“错了么?”
“嘶……嘶嘶!”方峻惨叫连连,“错了错了!我错了!”
一旁的李清海看情况差不多了,扒拉于执,“差不多得了,差不多得了。”
于执硬着身躯不动。
“干嘛,你还要闹出人命啊?”
于执终于松下脚,临了还踹了他一踢。
后来李清海对方峻又进行了深刻的思想教育,连带着刚赶来的吴老师都在劫难逃,教训完他们,就让他们离开了,于执想跟着他们离开,却被李清海叫住。
“嘿!小子,我还没让你走!”
他转过来,一脸茫然的表情貌似在说:您刚刚该教育的不都教育完了吗。
李清海抿一口水,清清嗓子继续讲道:“你说你也是的,下手那么狠,在办公室也敢动手,要真闹出人命我想保你也保不住……”
“您要不然也让我写个几千字检讨,记个处分也行。”于执现在愤怒、伤感各种情绪在头上,还想着也许某个人在等自己,没一点耐心受心灵的洗礼。
“得得得,我嗓子都哑了还懒得为你操劳。”李清海把歪倒的凳子扶正,一屁股坐上去,“这样吧,先在我这里给你记个警告,要是你这个学期都没犯事就给你消除。”他已经四十了,从业教师十多年什么样的学生没见过,十六七岁正是最恣意张扬的年华,正青春,大胆放肆怎么了,不逾矩才是底线。
现在,李清海却容不得有人在他课上大胆放肆。他把手上习题摔在讲台上,“于执!”
许荆打了个激灵,用笔暗暗戳正趴着睡眠的于执的手臂,他不动,许荆又用力用手肘撞他,于执迷迷瞪瞪地睁开眼,搓了搓眼睛,第一眼便看到了许荆。
许荆握着笔正襟危坐,佯装低头看题,实际在给他使眼色。
于执人正懵着,懒懒地从桌上支起,顺着她的视线的方向,发现全班的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讲台上还有一个穿白衬衫系皮带的男人。
大事不妙。
于执之前上课也被各种原因抓过,他下意识迅速站起来。
“大早上刚起就睡啊,一日之计在于晨知不知道!”李清海背着手训斥道。
于执不说话,低头和许荆相视一看又撇开。
“你要是来学校是专门睡觉的就干脆不要来!这么着,你能做出黑板上这题就坐下,做不出来就去后面站着,站到不困为止。”
他抬头看向黑板上投影的早练的习题,一道选择题,要是他能在分秒之间写出题来就神了,李清海摆明是刁难他,他打算碰运气蒙一蒙,而后听到左边传来“磕”的声响,就那么一声清脆,很小,但他听到了,“选A。”他脱口而出。
“豁,还让你猜对了。”李清海松口让他坐下了。
于执落座后把放在书上的习题摊开,“第五页。”许荆小声提醒他,于执翻到第五页。
她安分地听课,手边溜过来一张纸条,她打开一看,上面是红笔绘的一个爱心,她欲落笔写什么,忽地又停住,思索半秒,她回道——“巧合而已,我可不跟你狼狈为奸。”话末添了一个上面两T下面一横线的无语表情脸。
管她怎么说呢,肯定不是巧合。于执的心很容易酥麻。
接下来的时间于执都一直在听课,一方面是因为李清海这么一闹给他彻底弄清醒了,睡意了无的感觉持续到课间。
许荆在忙自己的事情,她在学习上有两条计划,一条是跟着老师的上课进度,一条是自己刷题,查缺补漏。刚从书包里掏出教辅,一抹亮眼的橘色就淌入眼帘,何啸的书忘了给,但转念一想,又不是她的问题,他要是着急自己会来班上找她。橘色练习册被塞回去,许荆不急不躁地关上书包了。
后来何啸果真来找她了,常七在外面猴蹿,正好帮忙叫许荆,“许荆,外面有人找你!”他在前门门口喊,声音很大。
许荆拿上橘色练习册往门口去。
于执本身是不在意谁找她的,但目光不自觉就跟踪上了她的身影,她的身影正好背着窗户,稍一打眼,就看到了她对面的人的模样。
她递了练习册就撤了,并没有与何啸多有纠葛,接着回到座位上刷题。
……
这几天天空阴沉准是在酝酿一场大雨,先是几阵一惊一乍的闪电,或有劈山倒海之势,大雨就噼里啪啦狂炸坠来了。
许荆本来是带伞了,这几天下雨还用了,只是下晚自习收拾东西慢了一会,走廊上的挂伞钩已经空空如也了,她的伞被人拿了。
常七这几天还说了,伞最好不要挂外面,有些没带伞的人会专门拿走廊上的伞,说好听点是暂时借用,但是真正还回来的又有几个,一下课,人多眼杂,可方便作案了!
许荆知道这事,但她没往坏处想,主要是现在逢回南天,墙壁都潮的流水,再把湿哒哒的伞带进教室,想想都皮肤跟着阴湿起来。当然她也不妄想那个人能把伞还回来。
晚自习的人潮一向飞散的很快,当她收拾完东西出教室,状元楼已然与空楼无异,这下风雨交加,黑夜混沌,叶影婆娑,颇有悬疑剧里的悬心氛围,灯还开着,她也就没那么怕了。
状元楼呈“回”字型,中间是平坦的绿化带和石子路。走到状元楼下,她还是犹豫了,这么大雨,她要淋着回去吗?许荆环顾四周,还有零零星星的人,一两个,都撑了伞,可惜她一个都不认识,况且认识了不熟也不敢冒昧请求。她兴致缺缺地看看雨,想着等雨小点再淋回去好了。
这时,电话铃声既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地响了,于执打电话过来。
她接通。
“你安全到家了……不是,你在外面吗,我怎么听到雨声?”于执的音量慢慢变大。
许荆沉默了,心里盘算怎么解释能不让他担心。
“喂喂?听得到吗?”对面不一会催促道。
“……我伞被人拿了,现在还在学校。”许荆终是编不出谎言,老实巴交道。
“啊?!”许荆听到他衣服摩擦的声音,短促又激烈,“没事啊,别担心,我现在来接你,你先在一个有光亮淋不到雨的地方等一下我,我马上到。”
很快就听到另一阵闷闷的雨声,经过硬件加工,声筒输来脆耳的雨声。许荆不想让他奔波,“你别过来了,雨现在减小了,我感觉没两分钟就停了。”睁眼说瞎话倒是比撒谎简单。
于执的声音混在风里,“哪小了?小了我也要过来,我要陪着你安全到家。你站好了,别淋雨,感冒生病了怎么办。”
许荆素来在这种事情上争不过他,只好妥协了,“好吧,你来的时候小心车,看……!”一语未完,手机飞出去三米远,有人在背后踹了她,许荆正面着地,呛进漫天大雨中。
她挣扎地回头,想看清是谁,朦胧中隐约见到三个女生的人影,两把伞影,为首的女生站在别人撑开的伞下,就那么高高在上地瞧她,许荆使劲揉眼想看清究竟是谁,混着地上的脏水视线越揉越糊乱。
忽而,为首的女生半掩着戏谑的笑脸,“也不怎么样啊。”旋即冷声道,“警告你,离他远点。”
待许荆揉清晰视线,她们竟像狂风一样一刮而过。从摔倒到厉声警告只发生了短短半分钟,浸湿的衣袖告诉许荆,刚刚的人绝对是比狂风更令人恐惧的存在。
她把手机从水中捞起,屏幕上显示着正在通话中,一面楼里走。
“喂,喂喂?!许荆,你怎么了?!……”突然没信并且伴随了巨大的撞击声,那头的人摸不清楚情况,但也能意料到发生了意外。
她沉了沉呼吸,安定好情绪平气打断了他,“你到哪了?”
“我进学校了,马上到了,马上就到了,你怎么样啊?刚刚发生了什么?怎么突然就没声了?!”他在电话里干着急,她从未听过他如此焦灼的语气。
许荆刚想开口,黑暗中照了一朵蜜黄色灯,胜过千万朵虚弱的黯光,他巡视了一圈,向许荆跑来,在雨中,衣袂偏偏,步履迭迭,这种瞬间,她有种无言的熟悉感,在哪里见过,在哪里见过?在这里、那里都见过,他向她赴来好多次了,高举的圣光,暖烘烘地烫在心脏,至始如一。
他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