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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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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的喜庆在前十几天就会有迹象,正是购年货的时候,这番“红色”在市场尤为活跃。不管是不是卖灯笼,每家铺子上都挂着红灯笼,“红色大龙”蜿蜒摆尾,一望无边。

买杂货的老人别人都喊他阿叔,他有一张锥子脸,两颊瘦小,颧骨高凸,眉眼狭小,留着一小撮胡子。至于许荆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因为阿叔着着和时代格格不入的瓜皮帽、老式马褂和布鞋。听于执说,阿叔学生时期是研究晚清文化的,十六岁就破格被高等大学录取,但是当时家里认为搞学术没前途以死相逼让他辍了学,热爱晚清文化研究的男儿于一夜疯啦、魔啦!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套晚清服装,满口“曰”、“乃”、“唯”、“未”,见人也作揖礼。

有两幅对联竖在灯笼下,还摆了矩形福字、中国结和福鱼挂件,总之每每逢节他都会穿着老式那套清装摆些时兴的物件,什么热门便卖什么,阿叔却不擅长说卖,你想跟他讲价是万万不可能的,他说:“我只做文明的生意儿,不买则罢,不欲则刚,古云‘勤于邦,俭于家,言忠信……’”,越扯越远,不说话以模装肆人,一张口就是“古人有云”,久而久之,人们都不在他那儿光顾了,生意惨淡,人们更热衷谈论刻在他身上的陈事烂麻。

他们走到摊子前,于执喊“阿叔”喊得亲热,他喊谁都亲热,在公布班级的告示牌下,他喊她,炙热的语气,说是前世三万年他就认识了她也毫不夸张。

给了老人说话的空档,便开始这云那曰,许荆初来乍到,虽听了他前头的介绍,但于执有板有眼的应付模样还是予了许荆余震。

滞了会,许荆端详一览,挑了副对联送给于执。

上联:千里鴻鵠伴君行

下联:萬里吉祿隨春到

横批:美滿幸福

她认为此联很适合他,至于为什么要送,一方面原因——过年,总得送点什么才说的过去。她余光瞄到于执的目光在货架上扫射,但手始终没有伸出去,回什么礼对他来说是个头疼的问题,平常小物未免不显心意,过于庄重又不适合这个年纪拿出手,目不暇接,思来想去,没得回一个礼。于执笨笨的,顾虑太多,许荆就不顾虑这些,想送便送,就算甭意义。但是没关系啊,她喜欢他,就喜欢笨笨。

“我们拍张照片吧。”于执提议。

后面便是红彤彤的长河和攒三聚五的人,橘黄色的夕阳低沉,晚霞长晕,正是拍照的绝佳风景。于执一只手横持手机举过头顶,而许荆默默比了个剪刀手,拍完第一张她思考着第二张摆什么姿势和表情的间隙,镜头里闯入了两个新鲜的人——女生穿着鲜红色的蓬松衣裙,盘了辫式的发髻,施了粉黛,精巧得像偶像剧女主。许荆无论见多少次夏沅湘都会发出这样的感叹。

许荆和于执都发现了屏幕里的新面孔,双双愣着,许荆扭过身子,夏沅湘和方峻好似发生了争吵,女生睁着眼发怒,惹得路人纷纷回头,争吵些什么这边就完全听不到了。

“我们去那边拍照。”

他被许荆撵着往前面走,却止不住地回头,三个人他都认识,夏沅湘,许荆的好朋友;方峻,初中一起打过球,上次还对她无礼,可是这三个人相互之间有什么联系他实在想不到。

“你在看什么?”许荆太难拖动他了。

“看你板着脸。”于执一脸正经地描述所见。

“我的脸很臭吗?”

他故作认真地用力点点头。

许荆朝来路看去,确认看不到他们的踪影,便停下来,“你认识他们吗?”

“都认识。”于执站在那儿双手插衣兜,手臂夹着她送的对联。

许荆没接话,静待他还能说出什么,果真等到了下文,“女生是你朋友,那男的是个傻.逼。”

“她不是我朋友,我们已经没关系了。”她不太想开启这个话题,夏沅湘于她而言很特殊,夏沅湘和其它事情不同,总之不宜谈起。于执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感到她不愿面对的排斥。

她和他正交谈,路灯长出满意的血肉,“蹭”一下亮了,明亮中隐隐约约有人从那边走来,身上散发着陌生的臭味,脚步声很大,大到许荆根本没法忽略他;那人像个因式方程的未知数“X”,有的题她可能费尽心思也永远解不出来,他是X,未知数,隐含无限可能,有一万种试一试的理由。除非不要那五分。

那人与她擦身而过,许荆也本想当做没看见,身后却突兀起了迷蒙的声音,那两个字从他嘴里爬出来,满怀了新生的新奇,张目,望仰,怯生,四处碰壁。

他请求一起吃个饭,就在最近的幸福大饭店。许荆之前来过这个饭店,那是约莫五个月前,但许汉坐在另一端的时候她不想回忆这些。她很少能近距离地观察他,印象里他一直是一堵厚厚的烟墙,撞不进去,也撞不出头破血流,都遗忘了他有人的特质,仔细看来,两只眼睛,一张嘴,黑头发,和普通人没有两样。

他点了一桌子大鱼大肉,皮笑肉不笑地招呼许荆。

“你还没吃饭吧?快尝尝这些菜合不合胃口。”

“你在那里还住的习惯吗?”

“最近学习怎么样?”

“……”

许荆尴尬地回应着,在他的招呼下动了碗筷,筷子刚撕下鱼肚上的一整块肉,对面的男人窘迫地开口:“你到了那个新家我还挺高兴的,他不像爸……我那么没本事,你跟着他指定能有更好的生活。”

她没说话,埋头塞了一口饭。

许汉的目光羞愧地低在桌面,嘴唇只翘起半个角,塌着的肩懈败得如一座烂尾楼,“你换了一个好的环境我真高兴,不用跟着我受苦受,为了改善生活,我也换了一份工作,现在做一些自媒体的工作,这个行业刚开始做的时候凭运气确实挺赚到了一些……”

“你想干嘛。”许荆放下碗筷打断他。在此之前,她是完全不知道许汉有怎样的逻辑思维和语言习惯,他的客套和别有目的让她大失所望。

男人肉眼可见的卑陬失色,不知道是什么力量支撑他继续硬着头皮,“你这话说的生疏了,我能想什么,就是跟……你这么久没见了……过年了一起吃个饭,但是哈,你看我跟你……我们血缘关系,是不是也得相互扶持才说得过去,我听说,你家是从事互联网的,这跟我还挺有缘,对口的哈……”

连“我们是父女关系”都说不出口,却能硬着头皮、放下尊严做一个那么越界的事。他甚至不是没有特色。

原来五个月前,侧面玻璃对面是某个女明星在买洗发水的广告,女明星柔顺的长发随着音乐甩动,端着洗发水由远处走来,接着是一连串扭捏作态的不明动作,她穿着紫色包臀裙,音乐是纯音乐,背景墙通通是白色,所有的细节都刻在许荆一个个房间似的毛孔上。对面坐着一对父子,父亲西装革履,儿子黑色衣裳;饭店内几乎坐满,四周觥筹交错,酒杯瓷碗一顿乱撞,是最难听的噪音。

那男人也是这么跟她客气,无非那两句,“看看饭菜合不合胃口”、“学习怎么样”;大人也许都有这个毛病,把饭菜端上来再问你爱好什么酸甜苦辣咸,你爱好其中五分之一或者二分之一有用吗?没用,臭鱼烂虾已然上桌。

“许荆,叫人啊,不能这么没礼貌。”陈遇扯出一个完美的眯眼笑。

许荆无动于衷,一时气氛陷入僵持,男人本就尴尬,只是在那几秒钟脸上的僵硬已如泥像板结。陈遇暗地里肘了肘她,许荆低下眼去,男人圆场道:“没关系没关系,刚见面不熟,叫不出人很正常,给孩子一点缓冲时间。”

一缓冲就是几个月,广告早已更换,卖的是某品牌的饼干,黄色正方形饼干卡通形象在说鬼畜的广告词。刺激神经的色彩冲击很快就夺走了许荆的注意力。极度想逃离□□却不能离开的时候,自由之域——精神会放空,慢慢走神,思绪鸡毛一样乱飞,飞到枝丫身上,飞到蝉鸣的声波,飞到百尺危楼,飞到不远处的全屏广告,任何东西都能够夺走思绪。

此时不集中思绪那么的可惜,毕竟这是他对她语言最多的唯一一次,于是她从广告中强行掰过头,眼前的人的形状像竹竿一样消瘦,桌子底下的十根竹节也许在相互扣刮,他说什么来着?哦,帮帮他,我能帮他,过年了用钱的地方更多。

他还说什么来着?他什么也没说。他很少用语言对妻子和女儿,许荆从未正式见过他们吵架,要么放学回家,屋子里雾蒙蒙一片,他坐在红色沙发上抽烟,母亲锁在房间里,饭桌上空空如也;要么在看书写字,突然爆发女人的嘶吼,各种家具碎碎遭殃。小时候她不知道他们因为什么而矛盾,后来清楚了:他和陈遇,他没有爱过陈遇。他没吵,挑头的往往是陈遇,她抗议他不爱她,他闭口默认——这便是最大的矛盾。他没吵,却哪都是架——遍布了许荆从小到大的记忆。

不爱,为什么要结婚,激情过后,诞生一株野草,让野草为自己的生命买单。

既说到了“夫妻”,他的履历也明了了差不多,甚而扩展到涉足“父女”也无什么忌讳了。如果你仔细观察空气,学着显微镜般的才能,能看到巴掌以比光速快亿倍的速度打在许荆的脸上,巴掌按上了永动机,永不累息,它来自很老很老的以前,却扇在恒新恒新的以后。那也是近逢新年的时候,她跟他回了老家,每每新年,老家总是很沸闹,叔伯婶姨和他们的子女都聚在一幢屋子里,里屋很拥挤,小孩成群,许荆有一个表妹,活泼开朗的性子,相较于彼时还没养成沉默的她而言,已经外向到没有边际。外向的小孩大家都喜欢,许荆也喜欢,两个小女孩有愉快的相处,这种愉快中止在出门之际,表妹先出门,许荆的手被她关上门夹到上,顿时疼的哇哇大哭,小许荆纯净到还有找家长的潜意识,许汉就坐在门槛旁边抽烟,她举着被夹的那只手跑过去,穿过亲戚朋友,男人给了她一巴掌,“哭什么哭!有什么好哭的!丢不丢脸!”

哭声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明明说了很多个字,却如不了日夜颠沛的愿——那是她还是小学,一个重重的巴掌,尤其是在最需要安慰的时候打在脸上,疼痛能铭记一辈子,于是期望中多了些恐惧,这么多年了,总是期望多的,否则也不至于能跟他相对而坐。

现在,语言之于他一如既往的多余,他用不好语言,不说也罢,说了,蹩脚的状态像一盘菜供对面的人寻味,他只善于抽出一片厚厚的屏蔽一切的烟天。

这真糟糕,当我只记得你和他人的牵扯,不记得你,意味着你不再在我眼里是意义。我的宇宙与你无关。真糟糕,我并不心累,但我心碎。

不知不觉,思绪又孤独地走了很远,回归肉身的定位后,人神合一,清晰通感到外面的路灯在发烫,烫化了灯盖上的积雪。落地玻璃楼下没有看到夹着对联的男生。

许汉说的不算赘多,几分钟里许荆脑中已经略完了他的履历,他的履历太短太苍白,“烟”字就能概括。

“我先走了,我朋友还在等我。”她中断男人的语言,起身离开。

楼下,行人交错,打电话,或者大人肩膀上孩子坐着学鲲鹏,许荆张望一番,没有找到于执,她摁动聊天键盘——你人——“许荆!”

一束火花滋啦滋啦快烧到鼻尖,火星攀爬到她的瞳孔,在里面孕育出新的火树银花,直至点亮许荆的一整张脸。

“烟花!”于执举着仙女棒闪闪降临,骤然,毫无征兆地降临,牙齿洁白整齐,笑得比火花更灿烂。

滋啦滋啦……

许荆的眉毛慢慢朝太阳穴舒铺去,她的声音有点小——

“幼稚。”

许荆抬头,二楼玻璃里面的中年男人点了一支烟,烟雾从他嘴中发散,飘了很远很远,越飘越薄,最后,消灭在冷冷的寒气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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