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潺潺山涧变成了条条河流,昨天能走的路今天也看不出路在何方。李瑶毕竟不是当地那些采药人,她费了好大一番气力来识路,加之山路异常湿滑,又还需背负绳索、铁蒺藜、背篓、雨具,到达落雁峰的时候已是正午时分,比昨日晚了许多。此时的落雁峰云蒸雾涌,远处的山峰也只露出小小的山尖。目力所及,除了白的云,绿的树,褐的山,哪有一星半点的红色?
大概只能等云雾消散一些了。
放下绳索、铁蒺藜、背篓、雨具,李瑶在一块山石上坐了下来。
仰望天空,天空仿佛近在咫尺,触手可及。举目环视,但见群山起伏,苍苍莽莽;风吹过,云雾如烟如缕,时而消散,时而弥漫。闭上双眼,感受华山险峻雄伟的博大气势,如履浮云,如临天境。
江山如画,惜乎无人分享。从未像这一刻,竟觉得心境如此寂寥。
“啾啾啾,啾啾啾”。耳边传来清脆的鸟鸣。
李瑶睁开眼,浓雾已然散去,赫然有六人朝她这边行来。走在最前面的,是当地采药人的打扮。居于中间的那个,扬起卧蚕眉,挑起丹凤眼,吹着轻快的口哨,“啾啾啾”的鸟叫正是出自此君之口。见李瑶被口哨吸引过来,此君装模作样地整顿好头冠、衣裳,十分好心情地上前打招呼:“小五,你叫我好找!”仿佛两人在繁华拥挤的长安街头相遇,仿佛两人从未生芥蒂。
在华山“邂逅”李恪,实在是令人吃惊。李瑶睁大了眼睛,似不能相信自己。
李恪伸出手,在李瑶的眼前拂了拂:“哎呀小五,数日不见,你不会这么快就不认得我了吧?”
“哼,”李瑶打掉了李恪的手,“三哥,你怎么来华山了?”
“几日前,太傅……先生在父……父亲跟前说我文辞粗浅,聱牙诘曲,不及四弟多矣。本……本公子痛定思痛,决心‘行千里路,读万卷书’,这不,就到了华山……”
李恪弓马娴熟,于诗词造诣当然不能比肩文学青年魏王李泰。
被无端拉踩,偏偏皇帝以为然,李恪心情郁闷,无心上朝,正好吴王府的眼线报告,李瑶去了华山,李恪便称病在家休养,悄悄也到了华山。
李瑶哪里会信他的胡诌,她心下明白,自己并未刻意隐藏行踪,李恪知道她来了华山,这个不难;但皇子擅离京城,一去数日,哪有这般容易。
纵然李瑶对权谋诡道素来敬而远之,但她身在国公府,祖父、伯父和哥哥都在朝堂为官,焉能不知一二。以李恪之短衬托李泰之强,只怕是李泰近日风头日盛;拜高踩低,朝堂之上,风向从来如斯。
较之李承乾、李泰、李治,李恪庶出的身份是他唯一无法克服的劣势。也是死穴。李瑶轻叹了一声,心里很替李恪不值。
李恪摆了摆手,侍卫带着采药人就后退数丈。
李恪也在那块岩石边上坐了下来:“小五,我知道你要给你祖母采‘雪灵子’,我不拦你;但华山实在太险,我不能让你独自赴险。”
李瑶:“三哥……”
不是不感动。
“周三问已经带了药材回长安,你还有什么可叹的?”李恪轻笑。
“咳咳,”李瑶掩饰道:“那‘血灵子’只够五日的用量,还缺五日的药呢。”
李恪点点头,招手唤过采药人。
采药人知李恪身份尊贵,见李瑶与李恪十分熟识,料想李瑶也是一贵公子。听说李瑶昨日在落雁峰采到‘血灵子’,采药人大为吃惊。
李瑶问采药人,他可知何处还能再采到“血灵子”?
采药人想了想,说:“‘血灵子’不常有,既然公子昨日在这里采到了‘血灵子’,索性还是在这附近仔细搜寻,强过去别处漫天遍野找。”
“是这个道理。”李瑶点点头。
李恪将七人分为两组,他和李瑶、采药人、张彪一组,向落雁峰东侧寻;另外三个侍卫一组,张悍为首,向西侧寻。李瑶详细讲了“血灵子”的样子,尤其强调了“血灵子”的颜色和气味,两组分散开。
李恪这一组,按照李恪的命令,采药人在前,张彪第二,李瑶第三,李恪殿后。这是保护李瑶的意思。张彪要求殿后,李恪不允。
大约两盏茶的工夫,忽听远处传来张悍等人的欢呼:“快看,‘血灵子’!是‘血灵子’!”
原来,就在李瑶昨日采到“血灵子”的峭壁的数丈之下,赫然有几簇“血灵子”!李瑶他们在峭壁上方,只能看到对面;但远处的张悍他们,所在之处,地势低很多,自然能看到李瑶他们下方的峭壁。
找到了“血灵子”固然令人兴奋,待探明地形地势,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那“血灵子”孤零零地长在一段凹进去的悬崖外,上距峰顶十数丈,下方更是万丈深渊,四周也无树枝旁逸斜出,看上一眼都心惊胆寒,遑论下手采摘?
采药人摇摇头,碰到这种情况,再珍贵的药材也只能作罢。毕竟金银诚可贵,药材价更高;若为性命故,两者皆可抛。
两方人马汇合,张彪张悍几个讨论了几种方法,李恪都说“不妥”。眼看已是午后,天色不如正午时分那般亮堂,李瑶决计不再等待。
李瑶拿过绳索,一端系在一块巨石上,另一端系在自己腰上。
李恪大惊,坚决不允。
李瑶说,这是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办法。
张彪要替下李瑶。李瑶哪肯?她说:“若论武力,我自然敌不过你们各位;可单论轻功,各位并不擅长。还是我来。”
李恪坚决反对,但李瑶比他更坚决。眼见无法劝阻李瑶,李恪叹口气,只得反反复复、仔仔细细检查绳索。
李恪缓缓放下绳索。张彪等人围在他的身旁,张悍和另一侍卫仍然回到对面山崖。
每隔一会,李恪会停顿片刻。李瑶用匕首在峭壁上凿出小洞,将一个铁蒺藜崁入,再将绳索扣于铁蒺藜内。如此,绳索就会沿峭壁而下,不会悬在空中,无法接近那凹处。
约一盏茶的功夫,李瑶来到凹处,“血灵子”近在眼前。
李瑶固定好身体,掏出匕首去挖,谁料此处的崖壁竟如铁水浇筑一般,竟是无比坚硬。李瑶暗暗叫苦。
李恪趴在崖边,不停地问:小五,现在怎样?
李瑶吸了口气:三哥,这里的石头太硬,我需要些时间才能把它们挖出来。
“血灵子”能存活七日,那是有根的;如果无根,采摘后很快就会枯萎。这是周三问找来的那个采药人说过的话。李瑶耐心地一点一点地凿着崖壁。李恪在崖上等着,张悍那边远远看着,干着急却没什么办法。
绳索自崖顶先是垂直向下,然后顺着崖体伸进凹处,相当于拐了弯。崖体坚硬,拐弯处的崖壁锋利如刀,李瑶的手臂一扬一扬,身体随之一晃一晃,绳索在拐弯处一磨一磨……李瑶看不见,那里离她落脚的地方还有数丈,张悍几个离得太远也看不见,崖上的李恪自然更看不见……
李瑶挥汗如雨。慢慢得,她的匕首已经接近“血灵子”的根部。绳索在拐弯处一磨一磨……
她凿下“血灵子”的枝叶连同根茎。绳索在拐弯处一磨一磨……
她小心把“血灵子”装进包袱,斜挎在肩背上。绳索在拐弯处一磨一磨……
她取下铁蒺藜,高声说:“三哥,得了!拉我上去吧!”
李恪、张彪几个赶紧向上拉绳索。每拉到一段拉不动,就是有铁蒺藜的地方,李瑶先解下铁蒺藜,上面的人再接着拉。
到了拐弯处的时候,李瑶看了一眼铁蒺藜,才发现情况不妙,才说了一声“绳子要断了”,整个人径直往下坠去。
原来李瑶在悬崖凹处的时候,身体的一半重量悬在绳子上,还有一半撑在崖壁上;等她到达拐弯处,那一片刻,整个身体就垂直下来,无所支撑,完全依赖于绳子的拉力;绳子已被坚硬锋利的崖壁磨损了大半,那里还承得住,一瞬间就断了。
崖上的人听了魂飞魄散……
李恪割断绳索,攥在手里,跟着就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