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好热闹。”叶星来摸太宰治脑袋的动作一顿,改用额头轻顶了他一下。
像要说什么秘密似的,她贴着他耳朵小声絮语:“应该是他们新开了一局游戏,在讨论赛车性能和技巧。不过,真是人不可貌相啊,织田先生那样正经的人竟然玩得很好呢,飙车技术非常熟练——他看起来分明是无论什么时候都会把车速老老实实限制在40码的人。”
顿了顿,她继续以耳语的音量,轻声征询他的意见,“你想试试么?和朋友一起打游戏的感觉。”
“……好。”
沉默了起码有半分钟,太宰治才闷闷地点头,拖拖拉拉地跟着叶星来从床上站起。
他似乎对“和朋友一起打游戏”充满一种矛盾的期待,握着门把手时迟疑了许久,始终难以做出开门的动作。
片刻后,他的声音响起,轻如梦呓,“星来,你觉得,我现在究竟身处何方呢?”
他怔怔地盯着漆黑的门把手,那颜色同梦中无尽的水流还有垂落的幕布一样,是浓得透不进光的黑,透出些阴森冷寂的味道:“你知道,我是很少做梦的,睡眠于我仅仅是维持生命体征的必需品,而非现实的安慰剂——因为即使做梦,那里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东西,尽是晦暗的不幸之事。”
“但此刻不同。如果是梦的话,这是场多么难得的美梦啊,直到踏入河流的终点,我也会一直铭记这场美梦……”
“所以不想结束,”他低声咕哝着,纤长眼睫不安地闪动,情绪沉在眼底,无法辨认,“要是轻率地拉开这扇门,会发生什么?”
现在的他让叶星来想到被雨水打湿的燕子。
飞羽湿漉漉地垂落,影子般湿而冷的忧郁缠绕在他身上,将他裹入无法挣脱的茧中。潮湿的悲伤安静地在房间内游走,顺着空气贴上叶星来的皮肤,于是她也嗅到一点雨的气息。
“什么都不会发生。”
叶星来轻柔地握住了他虚悬在门把上的手,
“我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不是在催你告诉我,人都有秘密,你想说的时候我自然会知道——想来是非常痛苦的事,人面对痛苦的第一反应就是回避,所以我完全能理解你的犹豫。”
“但是,也不能一直这么犹豫下去。”她贴近太宰治,踮起脚,双臂温柔地环住他的肩膀,考拉妈妈抱考拉幼崽一样,稳而紧密地拥住他:
“我爱你就像爱我自己,我不会对自己说谎,所以也不会对你说谎。相信我,一切都结束了,至少在现在,你不会再失去什么了。”
“你之前不是说过,我的一切情绪都可以交给你么,”她温和的声音直达耳蜗,安宁的力量注入,太宰治感觉自己被抽离的骨头重新被安放回体内,“那么你的一切情绪也可以交给我。”
“不需要害怕,我一直在你身边。”
横冲直撞的不安被栓上缰绳,安定地束缚在叶星来手中。太宰治停止了颤抖,隐隐的焦躁神奇地在她坚定的安抚下消散,静静沉入海底。
温暖的安心感随之浮出海面,月光再一次均匀而温柔地铺洒在整片海域上。
“星来,星来,”他小声念着叶星来的名字,偏过头,渴求温暖的动物幼崽一般焦急地蹭着她的脸。
工作状态下掩藏得很好的稚气,在被幸福感冲击得晕乎乎的迷蒙时刻,刺破层层淤泥,大胆地冒出头来——
于是,这个在黑夜世界里凶名赫赫的少年干部,此刻反而像个睡眠不足的男高中生,他与一切血腥罪行无关,人生最大的烦恼大概就是东大和庆应到底该选哪一个。
他蹭脸的动作大了些,贴在脑门上的白色条状物被带着歪到一边,边缘微微翘起,露出冰蓝色一角。
叶星来先是怜爱地贴了贴他的脸,又飞快拍了他脑门一下,使那块东西又回归原位,甚至黏得比刚贴上去的时候还牢固。
她手劲委实有些大,但也亏了这么一下,太宰治半僵的脑子嗡嗡响了一会,走了一半的理智匆匆跑回脑子,然后他想起一个被忽略的问题:
“我头上的是什么?”
他伸手按了按脑门,表层是略略粗糙的织物的质感,里层似乎是冰凉柔软的凝胶,加上那个黏滑的触感……该不会是……?
“儿童退热贴。”
叶星来一脸理所当然地说出了他最不想听到的答案。
在他因羞耻而僵硬的间隙,她还贴心地补充了使用说明:“两岁以上儿童可用,含薄荷醇,大尺寸设计,适合头部或颈部。”
“……”
太宰治狠狠闭了闭眼,“我以为,你应该知道,我是十八岁而不是八岁。”
“十八岁难道就不是两岁以上了吗?”叶星来理直气壮地辩解,“能用不就行了?管他黑猫白猫,能抓到老鼠就是好猫嘛!”
“话不是这么说的……”太宰治虚弱地反驳。
要是受客观条件限制也就罢了,他太宰治也不是多要面子的人,儿童退热贴凑合着用用怎么了——只要不主动说出去,谁会知道。
但问题是,他很早就在冰箱里储存了不止一个冰袋,还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所以,她用儿童退热贴多半是,不,绝对是为了作弄自己。
总不能是觉得自己像小孩子吧。太宰治精准地否定了正确答案。
“那你是嫌弃我照顾得不够用心咯?”叶星来微微眯眼,语调拉长,尾音咬字重得像在齿间摩擦过数遍,威胁之意明显到要凝成实体。
“从来没有人质疑过我的照料!”她愤愤地说:
“因为我优秀的照料,我甚至还登上过我校《最想和ta搭档的执行员》年度排行榜第三名!要知道,所有被我照顾过的人,从同辈的亲友到长辈的老师,没有一个对我的看护水准提出过意见,每一个人都对我的护理技术赞不绝口!”
末了她还特意强调了一遍,“每一个!”
“……”好吧,既然如此,他还能说什么呢。
精通夫妻关系调解的权威讲师·织田作告诉过他:能维持好夫妻关系的聪明男人的显著特征,就是不反驳妻子认定的事实。
“她说什么,你就听着,然后点头就好。”他这么说。
“怎么可能,”太宰治唯唯诺诺道:“你说得很对,能抓到老鼠的就是好猫。给我用儿童退热贴是正确的、中肯的、客观的、一针见血的、不容置疑的,不会有人比你更精通照顾病人的学问了。”
叶星来于是满意地笑了,她开开心心地抱了太宰治一下,由衷夸奖道:“还是你会说话!我就知道那些嫌弃我不会照顾人的家伙没眼光。”
“……”几分钟前不是还说从来没有人质疑过你的照料吗。
这么一想,那个“《最想和ta搭档的执行员》年度排行榜”的第三名,大概也很有水分……
*
*
“哈?你说太宰那混蛋叛逃了?”
刚结束出差的中原中也第一反应是看日期,确认这不是时差没倒过来的幻觉,很快他确定现在是深秋,而愚人节几个月前就过去了。
死青花鱼又发什么疯?哪根筋搭错了吗?
中原中也感到匪夷所思,他想不通搭档,哦现在是前搭档了,为什么要叛逃。
拿跳槽来打比方,一间公司的职员若是跳槽,多半是因为职业发展在原职场停滞,为了寻求更好的职业前景和更丰厚的薪水,才从老东家出走,另谋高就。
但太宰治跳槽的情况,大概就像他的为人一样,属于少数派中的少数。干部职位已经是成员的顶端,职业前途是肉眼可见的光明;薪水自不必说——在横滨,大概没有组织能开出比port mafia更高的工资。
所以他跑什么?被刻意支开、因此错过了无数剧情的中原中也十分困惑。
难道,他暗自揣测,青花鱼的恋爱脑病症终于发展到晚期,哪怕冒着被处刑的风险,也要为爱退出黑/手/党,去过平静的普通人生活?
……绝对不可能啊!又不是在演晨间剧!他那个女朋友也是黑/道分子,所属组织甚至是比port maifa更加巍峨的庞然大物!那种家族的干部怎么会青睐一个失去权力的普通人?
况且丢了工作之后他要做什么?靠女人来养吗?
多么没用的男人,何其可耻的小白脸!
中原中也狠狠唾弃了一番前搭档的堕落,很快就将这件事抛之脑后——他真的很忙,首领得到异能开业许可证之后,组织的规模进一步扩大,这意味着交到他身上的任务也越来越多。
堆积成数座可观小山峰的任务报告和文书工作还在等着他完成,现在根本没有时间纠结连朋友都不算的同事跳槽这样的小事。
受限于信息差,中原中也思维的拼图东缺一块西漏一角,注定无法推理出正确的经过。
不过他也不在意就是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他与太宰治也并非是能友好地坐在一间酒吧喝酒的关系。太宰治做出选择,而他知晓、评价,也就是这样而已。
“待会把这段时间的任务报告拿来,我要好好看一遍。”
这么叮嘱完下属后,中原中也在车上闭眼小憩起来。他要尽快调整好时差,以便接手庞大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