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益于叶星来优秀的救火技术,由她、太宰治、夏弥三人组成的怪异家庭,勉强维持了一种摇摇欲坠的平衡,有惊无险地度过了两周。
期间,太宰治和夏弥发生了无数次摩擦,幸好都局限在不痛不痒的言语交锋上。
由于对手目前在外形上和心理上都是纯粹的儿童,太宰治也不得不调整了语言使用策略,将版本拉低到符合小孩认知水平的程度。
“幼稚鬼”这种程度的词汇已经是他们的争吵中最有杀伤力的了。
所以,他们虽然吵,但吵得很有限。看在叶星来眼里,简直像两只互扇对方翅膀的小麻雀。
非常可爱!
因此在劝架之余,叶星来也会偷偷观察他们吵架的样子,这一度成为她缓解工作压力的重要途径。
不过她还没来得及从新爱好中获得更多乐子,就遗憾地失去了它。因为随着时间的流逝,夏弥和太宰治多少都习惯了对方的存在。到共同生活的第二周,他们学会了用无视替代争吵,已经可以自然地将对方当做花瓶或者橱柜这样无生命的大型障碍物。
叶星来的生活就这样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而在一些非常非常偶然、概率小到接近于连中三张大额彩票的情况下,三个人也能和谐地出现在同一场景内。
比如现在。
今天是一个普通又不普通的休息日,夜色凉如水,风绕过一幢幢公寓楼,拂过渐次亮起的灯火,又落在阳台上,轻轻摇动花坛中小雏菊的花瓣。
客厅内,三人正坐在同一张沙发上,闲闲地消磨饭后时光。太宰治戴着降噪耳机听音乐,夏弥和叶星来则挑选着感兴趣的电影。
她们左挑右选,找出了数部感兴趣的作品,又在确定最终对象时纠结了半小时,最后决定把选择权交给命运——通过投骰子的方法,盲选出了一部轻松恋爱喜剧。
故事发生在20世纪的英国,主人公是一对住在贫民窟的粗野情侣。
生活有很多问题,或者说全是问题!客厅卧室厨房卫生间都合在一起的窄小居室、市场冰冷的死鱼、坏了一个轮子的瘸脚推车、烂水果腐败的甜香……好在他们很相爱,于是一切都不是问题。
某天,男孩被从天而降的巨大馅饼砸中,摇身一变成了某个伯爵的继承人。财富、权力、美食、华服……从前渴望而不可及的奢华享受如今触手可及。
女孩依然是贫民家的女儿,一个身上弥漫着鱼腥味,毫无教养可言的穷姑娘。
门不当户不对。
但他们依然很相爱。
无论顺境还是逆境,他们一直用自己的方式爱着对方。男孩为了让家族接纳女孩,不断与家族抗争;女孩为了让男孩获得继承权,离开男孩远走他乡。
失去女孩的男孩思考了很久。他看着富丽堂皇的伯爵府,宝石与黄金制作的墨水瓶精致又华美,树枝形状的吊灯反射出比太阳更耀眼的光芒。在这里夜晚永不结束,贵族们要做的只有优雅地起舞。
但破旧的贫民窟里也能跳舞。人们像没有明天那样尽情地跳,随意甩动肢体、大笑、摇摆,拉着同伴转了一圈又一圈,乱七八糟,毫无章法可言。
混乱的舞蹈中男孩看到女孩明亮的眼睛,他想她飞舞的头发丝是那么柔顺,颊侧的小小雀斑是那么可爱,夸张的、五官都舒展开的笑是那么美丽。
他明白了真正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我要离开了,去找我的女孩。男孩提着行李箱向家族宣布,为了和心爱的女孩在一起,他自愿回到贫民窟,放弃继承权。
爱是最伟大的魔法,因为有爱,奇迹出现了。
男孩临行之际,女孩回来了,她在好心贵族的资助下接受了教育,成为了体面的淑女。
影片在两人的拥抱中落下帷幕。融入教堂钟声的结尾曲无比欢乐,明朗活泼的旋律让人由衷相信,这是一场完美的happy ending。
“呼,”叶星来轻轻呼出一口气,“感觉怎么样?”她扭头问另外两位观众。
是的,两位。太宰治在电影开始的时候,就偷偷把耳机塞进沙发靠垫了。
夏弥很有研究精神:“没有对方在身边就会寂寞、缺少对方人生就不再完整,这种感情应该叫什么?”
她说的是影片里男主角对女主角表白时说的话——作为爱情喜剧,这部电影的台词意外的含蓄,告白场景并没有直接的“我爱你”,而是“没有你我会怎么样”。
龙类并不能理解人的感情,尤其是爱。龙的思维模式和人的思维模式基本是两套系统。
她还是搞不懂这些啊,叶星来想,还没等她开口,太宰治就说话了。
他声音懒洋洋的,还透着一点得意,“关于这点,我非——常有发言权,是爱哦,这种感情无疑是爱。”
“虽然是价值观略显陈旧的复古作品,但关于爱的描述,微妙的能共情到呢。”他继续以懒散的语调陈述观点:
“不能分开,完全没办法分开。生命的道路彻底融为一体,想要使两条道路分离,无异于剥去皮肤、抽离脊骨。而即使这么做了,对方血肉的残余仍会附着在彼此的道路上,无法剥离,留下永久性的伤痕……嘛,所以说,获得了爱之后,是无法返回只有一个人的道路的呦……”
“当着孩子的面给我收敛一点啊!”叶星来把太宰治掐成鸭子嘴,及时补正:“他的意思就是相爱的人分开后会很痛很痛很痛。”
“非常痛。”她再次强调,企图以简单而稍显单薄的“痛”,取代太宰治那段过于生动、听了会让人做噩梦的描述。
夏弥对这种柔软的关照没有特别的反应,她甚至没有对太宰治的话语流露出惊恐。
她丝滑地切入下一个话题:“唔……原来这就是爱么?那么多的黄金、宝石、古董,竟然都比不上它?爱原来是这么贵的东西么?”
“分情况啦,不是所有爱都那么贵,而且有的爱是买不到的。”叶星来耐心地解释:
“浅薄的爱很便宜,牛郎店向女人兜售的就是这样的爱,它是量产的廉价商品,只要有钱就可以买到。”
“真挚的爱很贵,它的价值无法用金钱来衡量,因为全世界的黄金和宝石,在它面前都黯然失色。”
夏弥眼睛咻的一下迸出惊人的兴奋火花,她显而易见的激动起来了:“哇!听起来真不错,我也想要!怎么样才能得到这种爱呢?”
叶星来愣住了。
夏弥倒不是真的对“爱”产生了兴趣,她只是被“黄金”“宝石”这样的字眼唤起了一点龙类本能——龙的天性就是要占有财宝的,越是昂贵越是华美,越能激发她们的占有欲。
但她的无心之语令叶星来想到很多东西,思绪像吹开的蒲公英一样哗啦一下飞散。
她想起无数个她们手拉手踩着夕阳放学的日子;想起她们在六旗游乐园分吃的草莓酱冰淇淋;又想起耶梦加得和楚子航最后的拥抱;想起楚子航扣上压力舱门前的那句“你们都叫她小龙女么”。
叶星来再次感叹,果然,她还是搞不懂这些啊。
最后她只能笑了笑,缓缓道:“像种花一样,慢慢种咯。”
夏弥皱起眉头,嘴巴撅得高高的,“看不见的东西要怎么种啦,我怎么知道它什么时候长起来了,什么时候又死掉了?”
很快她又振奋起来,“那你有吗?你肯定有吧!先借我一点,再一步一步教我种好不好?我种起来了,再还你双倍呀。”
“哈?!痴心妄想!”太宰治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
他激烈地指责起夏弥来,中心思想就是什么生物都该有自知之明,既然是过去式了就该乖乖退出,现在式才是唯一的最重要的云云。
“你在激动什么?”夏弥纳闷,“又没问你要。”
“啊,完全没有一点自己在做讨厌的事的自觉呢,”太宰治勾起嘴角,露出一个面具似的假笑,“总之你别妄想了,星来不会答应的,她已经承诺过了,那些全部是我的东西哦,我·的·东·西。现在她分给你的数量已经是我忍耐的极限,不能再有更多了。”
“受不了,自说自话的幼稚大人。根本没人问你好么!”
“哦,真是胆大妄为,竟然还在继续挑衅……”
夹在两人中间,被迫听双声道环绕式吵架声的叶星来:“……”
“停一下,我才是当事人没错吧?只有在争夺遗产的现场才会出现不征求当事人意见先斩后奏的情况,既然我还没死,问问我的意见如何?”
勉强控制住场面后,她揉揉跳动的额角,对太宰治兴师问罪:“而且,太宰你说反了吧,我们当时约定的明明是‘你是我的东西’,为什么被束缚的反而变成我了?”
太宰治狡猾地辩解:“我们的情感是双向的,那么凭依在情感上的誓言当然也是双向的。我是你的东西,那我就是你,自己的东西天然属于自己,所以说你是我的东西也没错吧。”
“好像有点道理……”叶星来露出思索的神情,接着快速变脸,“你以为我会这么说吗!真是岂有此理啊……怎么想都是诡辩!”
她浣熊搓坚果一样搓太宰治的脸,“有这样的才能,干脆别干黑/手/党了,去打辩论赛怎么样?以成为横滨地区最佳辩手为目标前进吧太宰!”
“只是横滨?如果你希望的话这个范围可以扩展到世界哦——啊啊啊咬到舌头了好痛——”
夏弥很不屑,“咬到舌头也能吵那么响,真是——”
待看清太宰治的动作后,她的声音陡然变调,带着惊讶和恼怒:“你在干嘛啊!太不独立了!”
趁机埋进叶星来怀里、整个人紧紧贴住叶星来的太宰治对她笑得假惺惺,“好凶好凶,是呢,我不像夏弥你那么独立,人家超~级脆弱的。”
“啊,除了舌头,脸也被捏得好痛啊星来,请轻轻地、轻轻地揉一下……”
怎么会有这种厚脸皮的大人啊!撒娇明明是小孩的特权!
太讨厌了!!
夏弥在心里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