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呢,总爱说万事开头难。
把大象放进冰箱的第一步总是万分艰难的,不过人都相信,只要迈出了这一步,其后的一切都不是问题。
嘿,但那是真的吗?
只是乐观的想象罢了。实际上,人生就是由无数问题堆叠而成高塔啊,问题无时不有,无处不在。一个问题之后往往拖拽着更多问题,就像打地鼠一样,碰!一个敲下去。哒!另一个冒出来。如此循环,不断循环,无穷无尽!
“你在幸灾乐祸个什么劲啊!”路明非嘴角抽动,对沙发上舔冰淇淋的男孩怒吼出声。
还有吃着冰淇淋的时候就别说那么深沉的话了!嘴巴边上一圈果酱,成何体统!
“火气这么大,哥哥你也来个冰淇淋消消火呗?”
路鸣泽故意把冰淇淋脆筒咬得咔咔响,芝麻和脆筒屑飞落在洁白瓷砖上,雪地里的飞鸟爪印一般鲜明。
他嬉笑着,完全不把路明非的指责当回事:
“诶呀呀,现在可头大了是不是?‘书’有点线索又断了,夏弥又提前苏醒,还变成了——”
“这个样子。”
说话间,路鸣泽已经换了位置,他微微俯身,苍白的手指触上地上女孩的脸。
女孩侧卧着,看身形约摸五六岁,栗色长发软软地垂落在身前,遮住半张脸,也遮住了小小身体上细密的铁青色鳞片;她呼吸极其轻缓,身躯的起伏也异常微弱,若不仔细观察,几乎会以为这是一尊刻成女孩模样的雕塑。
路鸣泽怀着微小的恶意,手上稍稍用劲,将沉睡女孩的脸戳出一个个小窝,还顺便把黏在手上的芝麻点在她额头中央。
“不是我说你,哥哥呀,虽然很高兴你能继续支持我的生意,但是从弟弟的角度呢,我又实在搞不明白你想干什么——既然好不容易留下最后四分之一条命、过上你梦寐以求的普通生活,何必再来淌一趟浑水?”
他叹息着,修剪得圆润的指甲突然锐化,抵在女孩脆弱的脖颈处。
“还能回头哦,哥哥。”他语调幽幽,仿若坟场深处闪烁的缥缈鬼火,“神也有孩子的时候。刚复生的她很脆弱的,只要这么轻轻一划,噗呲,你明天就可以坐回那个破网吧继续打星际穿越咯。”
“原因也很好解释,”他循循善诱,“全部推给奥丁呗!他肯定很乐意背这个锅的。其他人不乐意也没办法——总不能把死人复活了再杀一遍吧?”
“选吧哥哥!”魔鬼咧嘴大笑,猩红的舌在雪亮的、刀锋似的齿间一闪而过:
“是昔日的幻影,还是今日触手可及的真实?”
魔鬼往天平一端盛放砝码:“你还想和那只小怪兽表白不是么?好不容易等到烦人的苍蝇放松了对你们的监视,这不是表白的最佳时机么?你要让那些努力功亏一篑么——要知道我都给你们订好婚礼酒店、做好请帖了!看,我甚至找地狱最好的裁缝定制了花童礼服!”
说着说着他就猛的起身,从衣兜里掏出来一张精致的礼服设计图,那华丽浮夸的风格足以让婚礼现场变成再世凡尔赛宫。
路明非冷酷道:“这么夸张?你别来了,你要穿这个来,我得在身上披一整个金库。”
“嘿,还不是因为我重视客户。”他撇撇嘴,慢悠悠地收起设计图,继续为日常加码,“想想吧,你让她等了多少年啊?要知道人类的好时光是很短暂的,女孩的珍贵的爱也是有花期的。随着时间流逝,慢慢的你在她心里会不那么特别,你会褪色,你会变成墙上的蚊子血。”
“到时候她会把你揉吧揉吧丢进垃圾桶,你在垃圾桶里像流浪的狗一样绝望地狂吠,她也不会回头施舍你哪怕一个眼神。”
“聪明人都该知道怎么选。”他哥俩好地揽上路明非的肩,“放心放心,你是我的vip客户,就当是客户回馈了——这次我免费帮你收尾。”
“不需要。”路明非拍开他的手,深吸一口气,努力挥去心底的阴霾,“我已经决定了。”
路鸣泽只好耸耸肩,表示尊重他的选择,“好吧,但我得说,你老好人到让我有点恶心了,哥哥。”
“好人怎么了,没听过好人有好报啊,思想觉悟真差。”路明非不甘示弱地反击,“还有你话是不是太多了?不是说顾客是上帝么,但有你这样当面辱骂上帝的吗?小心我给你打差评啊!”
差评算是戳中了路鸣泽的死穴,他大惊失色,扑通一声跪到路明非面前,抱着他的小腿鬼哭狼嚎起来:
“拜托千万不要啊!哥哥!差评扣奖金啊——我们魔鬼很穷的就指着这点奖金给手底下员工发工资了——发不出工资来她们会骂死我的——要是她们气得跳槽了我就变成孤家寡人了呜呜呜——”
“起开起开!哼,就你还想和我斗,我吃的盐比你小子吃的饭都多!”路明非嫌弃地提溜起泪眼汪汪的小魔鬼,把人放回沙发。
“所以求好评啊哥哥,看在我们交易了这么多次的份上。”小魔鬼很有些谄媚。
“看心情。”路明非终于扬眉吐气。
被小魔鬼幻化的数学课堂折腾出的丧气一扫而空,现在他整个人精神都振奋了几分,立刻关注起重要的问题,“她这样大概要持续多久?”
“起码一个月。”没得到好评,小魔鬼臊眉耷眼的,“不过也没什么不好,她现在这样和小孩子没差别,可比之前那个精神分裂症患者样好对付多了。糖果零食毛绒玩具,小孩喜欢什么就给她什么。”
“说的轻松!我连仙人掌都没养过怎么养这么大个小孩!”还是以前的同学兼师兄的暧昧对象兼师妹的好友……把她当小孩来养?对不起,那是多心大才做得到。
“找别人咯。总不能五个人奸凑不出一个能照顾小孩的。”
那还真凑不出。
看看这个团队都有些什么人吧:自己就不说了;楚子航,杀胚中的杀胚,能止小儿夜啼的杀胚之王;芬格尔,标准宅男习性,自理能力仅限于点外卖和把衣服放进洗衣机,仙人掌都能被他养死;师妹倒是合适一些,但她和师妹夫基本是捆绑销售的,而她身边的师妹夫看着总让人心里发毛……
“要我说,直接丢给你师妹就好,”路鸣泽进言,“多方便啊,又是同性又是偷摸大鸡,她没有理由不同意呀。”
“……我也知道,但是,但是她这不是交男朋友了么……”
“这有什么的,”路鸣泽觉得人类的思路真是狭窄,“他们不能三个人一起么。”
“……你不懂,唉,没办法,我先问问她。”
*
*
公寓内弥漫着一股怪异的气氛。
下班回来的太宰治正蹲在玄关口,警惕地和沙发上的小女孩对视。
“你是什么东西。”过了半晌,他凝重地开口。
小女孩给了他一个看傻子的眼神,“显然,我是人。”
“你又是什么东西?”她很不客气,没有一点在别人家的拘谨。
“我是这个家的男主人。”太宰治缓缓起身,站直,企图用身高制造压迫感,以此打败这个没礼貌的小女孩。
小女孩并未被吓唬到,她镇定地拿起遥控器,放大了动画片的音量,“哦,可带我进来的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她说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就好。”
“什么?”该死,早知道不阻止叶星来养宠物了——压抑的结果是她直接捡了个人回来!
太宰治以一种挑剔的目光打量起小女孩:栗色头发,很矮,不怕生,甚至过于大胆了,对成年人缺少畏惧心——这很不好,必须在未来的教育中加以纠正。
还有,看动画片的品味也必须纠正。
他不堪其扰地捂住耳朵,感觉大脑已经被黄色海绵的魔性的高笑声里里外外摩擦了一遍,“不能换台吗?或者把音量调到最低。”
“不能。”小女孩答得很迅速,“我喜欢海绵宝宝的大笑,听起来很有活力。”
没人在乎你为什么喜欢那块黄色海绵,我只在乎我的耳朵,“可这里是我家,法律上我享有这间屋子的一半支配权。”
其实没有,登记识别情报上只有叶星来一人的名字,但小女孩又不知道。
小女孩振振有辞:“但给我做检查的医生姐姐告诉我,在家庭中,女人做了决定的事,男人没资格置喙,闭嘴听命令就是了。”
“……”很好,小小年纪就有了独裁者风范,长大之后必然是了不得的强势女性。
太宰治还想再争论一番,就听见大门处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他立刻从沙发上跳起来,大步朝门口奔去。
小女孩竟然也跳下沙发跟过来了,两条小短腿走得一点也不比他慢。
果然这个家里不应该有第三个活物,实在太碍眼了。
一场沙发——玄关竞速赛在短短几秒内激烈地展开,最终还是太宰治仗着身高腿长的优势更胜一筹,抢先拧开了门。
“啊,夏弥……诶?太宰?你今天回来得这么早?”叶星来面上柔和的喜色一僵,瞬间切换成了惊讶。
啊,原来那个还没人腿高的小东西就是夏弥。
不对,她居然就这样混入我的家了!
太宰治炸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