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本不需要太宰治回答,叶星来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想过我们的结局,最好的就是她还活着,最坏的也是她还活着。”
“你都不知道她有多过分,她把我和师兄——我是说那个面瘫的,打得像两块破抹布。”
她继续说,“这还不是最过分的,最过分的是,她说夏弥从来就不存在——怎么会不存在呢?她分明就在那里。”
“但即使是这样,”她哽咽了一下,慢慢地把头埋进太宰治的颈窝,泪水大颗滚落,掉进太宰治的衣领,烫得他浑身一抖。
叶星来闷而哑的声音贴着他的颈项响起,带来微小酥麻的颤动,“我也想她活着。不止一面,我还想和她见很多很多面。我没办法停止思念她。”
“所以我有罪啊。我为我的懦弱忏悔,为我的贪婪忏悔。”
她如此说道。
太宰治沉默着,倾听着,嫉妒不断自心底蔓生。
绿眼妖魔不甘地啃噬着心脏,痛觉沿着无形的线,向四肢百骸流去,连头脑都被麻痹。
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
凭什么。太宰治想。
欺骗你、背叛你的人就这么难以割舍吗?虽然我也骗过你,但我从来没有背叛你。相比之下,我才是最值得你爱的那个呀。
所以不要在她身上倾注任何感情了,将一切都流向我吧。无论是柔软的爱还是严酷的憎恨,甚至连你自身都无法辨明的感情,我都会照单全收。
卑鄙的小偷、插足者、偷腥龙,太宰治在心里阴暗地咬着手绢,既然已经是过去式了就给我老老实实退出,休想抢走我的东西。
尽管心中的黑泥已经如岩浆般沸腾,他面上仍然是温柔安定的。
情感和理性分工明确,情感失控地流溢之时,理性及时接管了喉舌,以坚定、平稳的语调安抚起眼前人来:
“不,你不需要忏悔,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我明白的,尝过甜味的孩子会难以抑制对甜食的渴望,同理,一旦体会过梦境的美丽,那么腐朽的现实便越发可憎。”
他珍重地捧起叶星来的脸,声音也变得柔软甜蜜,如同裹上绵密奶油的海绵蛋糕:
“因此,我完全能理解你的决定。”
“嗯,就按你的心意去做吧,我会站在你这边。”
“啊……?”
得到支持后,叶星来并未如预想中的那样被安抚下来,她的眼睛迟钝地眨了又眨,睫毛上半干的泪水再次滑落。
她露出了思考中的阿根廷树懒那样呆滞中带着点聪明的表情。
随后,疑惑推开眼中的混沌和迷茫,挤到最前面来——显然她对太宰治口中说的那番话充满怀疑,于是她礼貌地问:
“你对话框是放反了么?”
太宰治:“……”
“何出此言呢。”他小心地观察叶星来的脸色,暗想她怎么发现的,不是喝醉了吗。
“直觉吧,像是蜘蛛感应啊超直感那样的东西。”叶星来蹭蹭他的手,用他的体温给过热的脸降温,“总觉得,你现在应该反问我,‘你到底还爱不爱我’,这样的话。”
“然后我会说不不不亲爱的我当然爱你,但夏弥对我也很重要……你不听,你会骂我负心女,然后我们吵架、往对方身上泼酒、互相投掷一切能抓到的东西,如果在厨房就是刀,现在在浴室就是沐浴露和肥皂……”
“主观臆断的成分是不是太多了。”原来只是习惯性贫嘴。
“我才不会那么做。”
太宰治握着叶星来的手,像摸什么惹人怜爱的小动物一样,温情地、轻柔地摩挲着她手部的皮肤:
“我啊,会无条件站在你这边。请放心地依靠我吧,什么都可以告诉我,什么都可以丢给我。把一切都压在我身上也没关系,只要是你,我乐意效劳。”
叶星来觉得他的话语和目光正蛛丝一样轻缓又严密地缠遍自己全身。
长期以来她都处于绝对的猎手地位,今天则诡异地产生了,正被狩猎的别扭感觉。
猎人预备将她放在餐盘上,一点一点剥开外壳,捧起她鲜红的心脏。
“……”
现在才感觉到被酒水打湿的头发很黏、衣服也很黏、光裸的腿也是黏的。
总之,全身都像滚进巧克力糖浆里一样,甜蜜粘稠的液体密不透风地绕上来,将自己裹成一枚黑色琥珀。
嗯……说到巧克力……
太宰现在,难道不像一块包装得精致可爱的巧克力蛋糕吗?
叶星来迷迷糊糊的想。
*
*
“诶?”
太宰治发出疑惑的气音。
叶星来突然拿下了他捧着她脸的手,自己猛的一下凑近。
两人鼻尖顶着鼻尖,醉意顺着吐息,从叶星来身上传染到太宰治身上。
“怎么……”询问还未说出口,透着熏人酒香的唇角就印上了他的眼睫。
眼睫之后是鼻尖,鼻尖之后是脸颊,左脸一下右脸一下,充分体现出她的公平公正。
太宰治已经说不出话了。
并不是没有亲密的时候——她高兴了就喜欢逮着他一通乱亲,眼睛鼻子嘴巴通通难逃魔爪。他对此毫无反抗之力,因为她力气真的很大……
但那些时候她的眼神不会像现在这样,困惑又热情。酒精诱骗着理智离家出走,以至于她自己也搞不懂自己现在在做什么。
……而且身体的状况也变得奇怪起来。
脸贴近的时候,身体也理所当然地靠在了一起。若是平常自然没有什么问题,可是现在——
浸满酒液的礼服不断往下滴水,因为急着回家,太宰治的西服外套随意敞开着,滴落的液体尽数被他贴身的衬衫所吸收,连带着他也变得湿漉漉的。
潮湿使得感官更加敏感。
胸口传来微妙的压迫感;纤细有力的大腿牢牢锁住他,令他动弹不得;双手强硬地扣住他的手,渡来较他更为滚烫的体温。
在带着盲目热情的嘴唇即将移动到他唇角处时,太宰治哑着嗓子问:
“你……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吗?”
叶星来寻找他嘴唇的动作一顿,她维持着骑在太宰治身上的姿势,审视一番现状后,认真地思考起来。
过了一会,她缓慢而笃定地点了点头:
“完全明白。”
“我在吃巧克力蛋糕。”
她舔了舔嘴角,不顾太宰治微弱的反抗,再度俯下身去。
*
*
此刻在浴室对擂的是两位猎手。
因为某些特殊原因,猎手a退化成本能派,凭借血脉的牵引,像宣泄食欲那样在猎手b身上宣泄着另一种本能冲动。
猎手b切身体会到了字面意义上的“牙尖嘴利”。
猎手a所使用的已经不是“舔舐”和“轻咬”那样柔软无害的战术了,她在用舌头“刮”、用牙“啃”。
不会真的被她吃掉吧?
隔着绷带都被咬出血来的时候,猎手b不由得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这种担忧不能说完全错误。龙族确实有吞噬同类,从同类血液中夺取力量的习惯。混血种在继承龙类的伟力时,也难以避免地继承了龙性的暴戾。
蒙昧的远古时代,确实有过以混血种为主的原始部落,存在食用同类尸体的习俗。他们的巫师认为这样可以使生者获得死者的遗泽,安全地提升血统能力。
事实证明这么做是错误的、愚昧的。那些有食人风俗的混血种部落很快如流星般消逝了,没有留下一点辉煌的遗迹。因为这个社会没有友爱与信赖可言,每个人都在暗暗磨刀,企图将他人摆上餐桌。
这样充斥着怀疑和暴力的恶劣环境,催生出了高度紧张和暴躁的人群,最终他们毁灭于自相残杀。
这个案例被用于警醒如猎手a般年轻、冲动的孩子,要时刻保持人类的心,不要放任龙血主宰你的意志。
猎手a一直是个好学生,破坏欲即将升至最高点之时,人类的理性拉住了她的缰绳,她暂时安静下来,遏制住了沸腾的欲望,对猎手b的压制也稍稍放松。
温顺地忍耐着暴行的猎手b终于等到了反击的机会。
猎手b,众所周知他很擅长开锁,有着“横滨开锁王”的美名。
开锁是一门深奥的技术,想要做到又快又好,聪明的大脑和灵活的手指缺一不可。
在大脑的指挥下,手指轻快灵巧地动作起来。
起先,儿戏般的动作起先只带来阵阵轻微的痒意,细小的情热火苗在风中柔弱地颤动着,好像随时都会熄灭。但很快,猎手a就感觉那些细小的火苗不知不觉已连成一线,正在身体上熊熊燃烧。
反应过来的时候通常已经来不及了。
快乐肆意冲刷着感官,残存的理智才挣扎着冒出头一会,便又被汹涌的浪潮摁下。
一切都被卷入水与火构成的,湿热的海洋中。衣物的黏腻也好,烈酒冲天的香气也好,苦闷与嫉妒也好,统统消失不见,只剩下紧紧相拥的二人。
当两具同样年轻、潮湿的身体终于像锁眼和钥匙一样,严丝合缝地嵌在一起时,不同频的心跳也逐渐重叠。两颗心罕见的,以相同的步伐跃动着。
汩汩心音在两人的躯体间流动,世界上仿佛只剩下二人心脏跳动的声音,无比宁静又无比欢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