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最后一丝阳光完全落下,接近傍晚,单若水已经带着岳寄欢收拾好房间,告诉好她之后该去宗门内哪个学院上课,不过大多数时候她会由玄意亲自教导,宋折镜这位大师兄偶尔代劳。
单若水顺便带着岳寄欢吃了点东西,给她换下了弟子道袍,重新换了身新衣服。还朝她空空如也的发间系上一道绛紫色的亮绸长带,钓着两粒用紫玉雕的垂花。
恰好符合她这个年龄,更显灵动。
单若水满意地点点头:“你此后去学院上课或者参与正式场合时再穿道袍也可以,将手镯带好便行,还是我做的衣服好看。”
岳寄欢很配合她:“谢谢三师姐,寄欢很喜欢师姐做的衣服。”她低头瞧着身上淡紫的留仙裙,又点点头上的发带。
单若水眉眼弯弯,嫣然一笑。
这位三师姐前世就爱做些衣服首饰,尤其是岳寄欢来后,或许是有了愿意给她打扮的小姑娘,便格外爱给岳寄欢做些漂亮的衣服样式。
岳寄欢自走进仙游峰第一天,身上的衣服首饰便几乎来自于单若水之手,她三师姐同她的眼光非常相似,大多时候是给她做些衣裙。年龄相差不大的两人在一起相当有话题,从天南聊到海北,上到人间轶事,下到宗门内八卦铁闻。
但上一世岳寄欢死的时候她这位三师姐依旧活着,她一时也不清楚对方在大战之后的情况。
不过能再次见到单若水,岳寄欢也同样高兴。
今日是难得欣喜的晴天。
处理好一切已经天色渐晚,偌大的灵苑中除了单若水和岳寄欢,一时不见其他人的踪影。
宋折镜和柳扶荔半个影子都瞧不见。
岳寄欢犹豫片刻,还是问一旁正在挑珠花的单若水:“三师姐,怎么不见大师兄和二师兄他们。”
单若水不知道宋折镜与柳扶荔提前见过岳寄欢的事情,便道:“师尊和你提过他们了?”她思索着,又说,“我听说今晚青鸾宫和遥香谷那几位要来,二师兄约了他们推牌九,估计是去天阶口接去了。虽是熟人,但宗门外人进入宗门也须通报,那几人都是宗门间相熟之人,待会你见了无须紧张。”
她又指了指灵苑外,仙游峰那座漾在长廊清荷池中的映月亭,解释道:“喏,就在那玩,玩闹一事师尊看管甚松,你同我们一起去吧,不必害怕。”
岳寄欢点头:“好,不会害怕的。”
单若水只以为她是胆子甚大,便伸手揉揉她头顶柔软的发,喟叹道:“小师妹乖乖巧巧的就是好啊,比大师兄他们好多了。”
岳寄欢笑眯眯:“师姐也好。”
天完完全全黑下来了,单若水带着岳寄欢起身去往仙游峰长廊中的映月亭。
清荷池处在仙游峰花丛长廊最尽头的位置,这片夏天里开满荷花的水池非常之大,将中心那座高阔的映月亭簇拥在碧波荡漾的水面上,亭子上挂了几颗错落的柔光珠,接连着天上的圆月,齐齐映在水中。
柔和明亮裹挟着水中的月亮。
岳寄欢望着水面上晃荡的月影,微微怔神。
以前他们师徒几人每逢过些年节就喜欢凑到映月亭里吃饭喝酒。
虽说都是修仙者,但几人间都很默契,并没有辟谷的习惯。
可以忍耐饥饿,但不能不吃。
抛开吃饭一事,这里就是柳扶荔凑牌局的地方。
戌时已完,单若水已经同岳寄欢在映月亭等待了一刻钟左右。清风揽月,不远处倏尔传来些稀碎的说话声,伴随着低低的浅笑,而后是几盏在黑夜里点点莹亮着,像萤火飞旋。
岳寄欢抬起眼,望向匆匆来人。
那是眼眸含笑的柳扶荔,他正在同一旁弯着眉眼的段无瑕说话,段裳裳和宋折镜掌着灯走在最前方,身姿挺拔;而走在稍后一些的两人略微隔开了一些距离,个子高的那个少年眉目间簇着些漫不经心,个子矮些的小孩紧紧跟在他身后,神情紧张。
岳寄欢半眯起眸子。
因着三三的缘故,谢忧今日来也不奇怪。
一旁的单若水见到这群来人,立即踮起脚尖招招手,喊道:“大师兄,二师兄!”
柳扶荔听闻,步子急促了几分,快步走到站在亭前的单岳二人面前,道:“三师妹。”他状似不熟,一脸正经地看向岳寄欢,拖着调子喊了声:“这就是四师妹吧,我们此前见过的。”
岳寄欢瞧着他这副样子,很乖顺地接着他的戏:“二师兄好。”
他二人对上视线的那刻都有些憋不住笑意,但碍于周围人都看着,便暂且忍住。跟在柳扶荔身后的宋折镜盯着他二人看了两眼,眉头稍蹙,又缓缓挪开视线。
几人都已经走到映月亭口,宋折镜淡淡道:“进亭吧,别愣在门口了。”
段无瑕和三三倒是很兴奋,三三迈着步子往前扑,那句“阿姐”刚卡在喉咙里,就被谢忧勾着后领一把带了回去。
三三非常不高兴,小声憋出几个字:“你到底要干什么?”
谢忧懒洋洋道:“为了你的安全。”
三三:“......”他阿姐到底哪里不安全了。
介于这厮抓着他的小秘密,三三只好不忿地站回谢忧身侧,只是隔着人群踮起脚,遥遥望着岳寄欢的方向,想着待会进了亭子便要挤到对方旁边去。一旁的段无瑕没人管,张开手就往岳寄欢那边扑,喊了句“小欢。”她又朝旁边的单若水露齿,像朵冷夜里的向阳花,“单师姐。”
单若水“哎”了声:“无瑕师妹。”偏头去看段裳裳,“裳裳也来了?”
执灯的段裳裳朝她点点头:“若水。”
段裳裳与单若水一直称得上玩的亲近,上一世便是如此,而那时的岳寄欢除去宗门之内的人外不甚与其他宗门的人来往,因此即使与单若水相好,却与段家姐妹不太相熟。
倒是和今世完全相反。
岳寄欢应了段无瑕,也去看段裳裳道:“裳裳姐。”秉着不拉任何人的面子,她停顿弹指,行礼道:“大师兄,谢小仙君。”
她自然看见了站在谢忧身旁欲上前的三三,安慰似的弯了弯眉眼。
三三这才完全安静下来。
谢忧与宋折镜这对岳寄欢怀疑最深的二人今夜也无扰兴致的意思,皆是漠然地朝岳寄欢颔首。
岳寄欢眼底划过一丝沉默,微不可察地捏了捏裙边。
气氛如水中冷月,逐渐安静下来。
单若水眼观鼻鼻观心,多瞧了面前的几人一眼。
因着前些日子她在养伤的缘故,宋折镜他们并没有和她说救下岳寄欢一事。
看上去,这位新来的四师妹似乎和来的众人都很熟悉。
和段家姐妹关系不错,二师兄对她的态度也很好,那位跟在谢忧身旁的小孩显然也认识她,还蛮兴奋。
至于对岳寄欢态度冷漠,甚至厌厌的,就是她大师兄宋折镜和青鸾宫那位平常不怎么露面的少宫主了。
所以今日瞧见谢忧也一道来仙游峰凑柳扶荔的牌局,单若水还有些意外。
也不知这几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时间没有给单若水多余思考的机会,几人已经被柳扶荔簇着进了亭中。
岳寄欢随着他们一道进了亭子,八人恰好被分成了两边,也不知是如何莫名其妙地挨着坐下,等几人完全端坐在亭子里时,岳寄欢左手边坐着谢忧,右手边坐着宋折镜。
“......”
天要她亡。
这两人如两块巨大的寒冰一般在她周围嗖嗖发散着冷气,同岳寄欢隔着一个谢忧的三三欲哭无泪,看上去十分想把谢忧掀开坐到岳寄欢旁边。
柳扶荔也是一愣,显然没想到这么胡乱凑着坐能把岳寄欢夹在目前把她当敌人的两个炮仗之间。
他自己的位置反而处在了三个姑娘里。
柳扶荔:“......”
他快速起身道:“四师妹,你来这里坐。”
说罢,他忙不迭扶着岳寄欢的肩推着她往一堆姑娘中间走,岳寄欢也反应极快地转身就往段无瑕她们那边逃,活像身后追着什么妖孽。
两人以众人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速度换好了位置,岳寄欢心满意足地在段无瑕和单若水之间坐下,刚抬起头,就对上对面谢忧和宋折镜直直望过来的冷光。
岳寄欢一僵,心想她二师兄选的什么狗屁位置,这下刚巧给她坐到这两人正对面,使得她如坐针毡,不如不换。
顶着对面接连几道强烈怀疑的目光,她硬是低着头,一直和身旁看上去什么都没察觉的段无瑕搭话。
微风拂过水面,往众人身上扫来丝丝缕缕的凉气。
月光如水。
柳扶荔轻咳两声,姿态优雅地从储物镯里掏出两幅骨牌,在众人面前摊开道:“好了,今夜本就是来凑着打牌九的,这么严肃干什么。”
他说罢,将牌推开,分了一副给岳寄欢她们几个小姑娘玩,又侧眼笑瞧宋折镜:“想什么呢,来吧,不是说打到通宵也行?”
宋折镜敛着眉眼,修长的指尖攀着制作精巧的木质骨牌,低低嗯了声。
柳扶荔又把洗好的牌推给谢忧和三三,道:“仲玉,你也来玩。”他看着三三,语气柔软了两分,“三三会不会?”
三三却道:“不太会,我想让我阿姐来教我玩。”
他声线有些发抖,听着像鼓起一番决心说出的话,这话却是使在场几人微微怔住了。
三三眨眨眼,朝对面正和几个没心思打牌只顾聊天的姑娘软软喊了句:“阿姐,来教我玩。”
他也没察觉出岳寄欢同宋谢二人间的暗流涌动,只是一心希望岳寄欢来陪他。
彼时,岳寄欢正和段无瑕聊得开心,听见三三语气温软地喊她,她把玩着手中质感温润的骨牌,顺口应了句:“三三啊,好。”
柳扶荔那侧完全宁静下来。
岳寄欢这才急忙止住话,猛然回头看向三三。
她这才记起来,三三一个小姑娘夹在一堆男子之间玩闹不合适,而这语气听起来,更是有些紧张和期待。
她刚刚一时答应得急,也没注意到三三是喊她去推牌九。
加入这场冒着无形刀光剑影的牌局,显然不可能。
去拒绝方才答应好的三三这孩子的请求,也不可能。
岳寄欢凝滞一瞬,迅速转圜了话题:“三三,你过来和我们一起。”她咽了口唾沫:“过来,我给你剥甜果吃。”
映月亭中恢复了那副同镜花水月般宁静沉默的氛围,对面几人纷纷抬头看向姑娘们这边,两边都一时滞住。段无瑕半张着口,心里扬起猜疑,段裳裳静静垂着眸,本就没什么心思在打牌上的单若水微微眯着眼瞧了瞧僵成一条的四师妹和对面几个心思各异的少年,心头一动。
三三听闻,下意识站起身。
一旁的谢忧却突然将他拦住。
三三气鼓鼓回头。
四周酝酿着水波纹与清香,空中飞舞着点点萤火。
依旧被拦着的三三恨恨,只得坐回原位。
月光下,谢忧微微支着额侧头,唇角带了点浅淡的笑。他望向坐在他对面的岳寄欢,隔着稀疏的月光,眉眼缱绻懒散,眼尾上挑,眸中含着微薄的促狭:“三三既希望你来教他,那岳师妹便来吧,不是也有些日子没见他了吗?”
“推牌九也算得有趣,瞧着你一直捏着这骨牌,想来玩的必是不错,不如来陪着三三玩两把,我便也能,”这祸害笑得勾人,眼神却冷:“得岳师妹赐教。”
他道:“毕竟你的运气,一向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