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只去过一次重华宫,但这条路仿佛已经在心里走了许多次。这一回,我的心境已经大不相同,因为不再是去认错的,而是去道谢。
“乐瑶仙子来了?”青虎面带笑意地站在殿外,仿佛早就预料到我此时会来。
“呵呵,青虎大人好,我收了那么贵重的礼物,怎能不登门道谢呢?”
“仙子请随我来,殿下正在里面。”
两次来到重华宫,每次都有人带路,但这回明显不一样。青虎温和又周到的态度让我感到自己像是个真正的贵客,而不是先前那般被拒之门外的尴尬访客。
走进宫殿深处,我便看见德渊站在一口鱼缸前,目光沉沉地注视着缸内。然而,鱼缸里空无一物,只有几片翠绿的荷叶在水面上轻轻漂浮。
“殿下,乐瑶仙子来了。”青虎的声音打破了安静。
我轻轻向前迈了一步,低头拱手道:“我……我是来道谢的。那日,多亏殿下救我,还送了那颗珍贵的雪莲果……”
“听说你把整颗雪莲果一口吞了,”他目光仍然停留在鱼缸中,语气难得温和,“感觉如何?”
“嗯……”我略一迟疑,脑中飞快转了几圈,虽然流光说那果子极其珍贵,但品尝起来却味同嚼蜡。想了想,我索性坦率道,“殿下,我就实话实说了吧……那果子确实好看,可是又小又没味道。殿下莫不是被昆仑山上的果农给骗了?”
他微微抬起头,目光里闪过一丝不解。青虎站在一旁,也忍不住用惊异的眼神打量我。
“本座问的是,你的身体感觉如何。”他无奈地问道。
原来他是问效果,不是味道。我赶紧调整措辞:“哦,那当然有用!这么珍贵的东西,肯定有大用!只是,可能还需要些时间才能显现吧……”
他转过身,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在我的发髻上轻轻一弹,“你还有两个问题没有回答,如今也修养够了,是时候给本座个答案了。不过,你可以边吃边说。”
我跟着他走入葡萄藤下的小庭院,只见日光透过交错盘旋的绿蔓,在石板桌面上洒下点点斑驳的影子。他一挥手,桌上便摆上了琳琅满目的佳肴,散发着馥郁的香气。
“也不知你爱吃什么,便随便备了点,”他用随意的语气念出那些菜名,“清水鸭、东安鸡、烧鹿筋、五香熏鱼、烹河豚、熊掌羹、水晶肴肉羹、芙蓉豆腐、清莲养心粥、蜜渍玉延、百花雪藕羹……”
菜目多得眼花缭乱,肉香沁透心脾,我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心中默默感叹道:若是德渊早这样待我,别说两个问题,就是一百个问题我都能答得一清二楚!
我正准备动筷,心底却涌上一股莫名的罪恶感,于是又讪讪地放下了碗筷。
“怎么,没有爱吃的?”他盛起一碗汤,见我迟迟不动筷,便也停下了手。
我趴在桌上,歪头看着他,“恩公说了,修行之人需要粗茶淡饭。我这样大吃大喝,岂不是连带着你也坏了规矩?”
他眉梢微挑,似笑非笑:“说得好像你不吃就能悟道似的。”
“言之有理!”我眼珠一转,迅速抄起筷子夹了一大块烧鹿筋,豪迈地塞进嘴里,满口的醇厚香浓,直教人欲罢不能。
不愧是常年在外的战神,就是见多识广,各式各样的菜肴都被他集齐在这张桌上了。我一手抓着鸡腿,另一只手端着汤羹,边吃边感叹,这天界的日子可比我想象中有趣得多。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他脸上飞快掠过一丝笑意,低头专注地夹着那道蜜渍玉延。他似乎对那道蜜渍玉延情有独钟,一筷子接一筷子的。
我好奇地夹了几块洁白光滑的玉延,看着就跟那雪莲果一样平平无奇,尝起来果然也差不太多,看来他就是喜欢这种食之无味的东西。飞竹总说字如其人,那从一个人爱吃的东西也能看出性情。德渊这家伙看着高傲冷漠,但爱吃的东西却是朴实无华,甚至味淡如水。我先前只知道他法力高强,倨傲蛮横,过惯了呼风唤雨日子,却没想过他的内心会是什么样子的。难道是长期刀口舔血的日子让他的内心变得跟这无味的玉延一样,干净纯粹、冷淡麻木?
“那个,我不是故意嫌弃殿下送的雪莲果的,其实那个果子就跟这碗里的蜜渍玉延一样,虽然外表和味道都平平无奇,但贤者有言:大象无形,大音希声,还有句话怎么说的,对了,大道至简!德渊大人如此倨傲冷漠,偏爱这平淡无奇的玉延,说明殿下内心清净如水、不染尘埃。”
“什么意思?”他夹菜的筷子停在了空中,眼神有些空旷。
“殿下不是很喜欢吃蜜渍玉延吗?”
他看了眼我手中的鸡腿,淡淡地说道:“那道东安鸡太辣,食玉延可解辣。”
我张口结舌,手里的鸡腿险些掉到地上,刚刚酝酿的同情怜悯瞬间瓦解。
“你方才说嫌弃我送的雪莲果是怎么一回事?我看你现下吃得挺开怀的,雪莲果入了菜,你又不嫌弃了?”他扫视了一遍桌上的菜,挑眉看向我。
“入菜?莫非在清莲养心粥里面?”我用汤羹在里面搜刮了一番,没见到什么果子,“那就是在百花雪藕羹里面?”我又一勺一勺翻起汤羹,还是没有。
“我知道了!你不会藏到了你面前的蜜渍玉延里面吧?”我眯起眼打量他,端起菜碟子仔细找了起来。
“不用看了……”他轻轻取回菜碟,放回了原位。“每一道菜里面都有……”
“什么?”我身子微微一怔,安静地看着他。
“别多想。”他收回目光,重新夹起菜来,语气平静得听不出情绪。“长庚就快回来了,我可不想他看见你还是病怏怏的,显得像是我欺负了你。”
我就说呢,小肚鸡肠的人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大方,不仅请我吃这么多好吃的,还态度奇佳,原来都是因为本花仙的靠山就要回来了。还有什么叫做显得像是欺负了我,分明就是已经欺负了我好吧!
看着这一桌佳肴,我却有些发愁。毕竟吃完这顿丰盛的大餐,我又得回到清汤寡水、吃斋念佛的日子,越想越感伤。
“你在做什么?”德渊冷不防地开口,目光落在我的动作上。
“嗯?”我一抬头,嘴里含糊应了声,手上却没停,正忙着把桌上吃不完的菜一道道往乾坤袋里收。“当然是把吃不完的带回去啊,不然岂不是浪费殿下的一番苦心?”他用了那么多雪莲果,这些菜肴定是极其滋补。我一个人吃独食多不好,正好带回去分给小鲤他们。不过好在他们胃口小,大部分还是我的。
“你……你,”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我,脸上浮现出一种被噎住的表情,仿佛在嫌弃我没出息。
“你在碧霄宫就吃得这么差?”他的语气像是在盘问,但眼底隐隐透着几分好奇。
我抿了抿嘴,想了想才答道:“也不是,就是跟你这儿的饭菜比起来,确实有些清汤寡水。不过,你知道吗?起初我还以为天界大家的伙食都跟我一样清淡,可前些日子去水神玄元宫,吃了若若公主的一顿晚膳,才知道天界膳房的手艺有多惊艳……”
德渊轻轻一笑,薄唇里飘出三个字:“我知道。”
“你知道?”我顿时一愣,脑中闪现静心湖边那个模糊的人影,刚想追问下去,他却打断我的话,转而说道:“飞竹、流光待你不错,但却不曾教你防身的术法。大殿下可是有什么特别的交代?”
“哪有什么特殊的交代,单纯就是因为我太笨了,学的太慢,他们还来不及教罢了。”
他摇头失笑,不紧不慢地从袖子里取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递给我。“修习佛法之余,你也该学些能保护自己的咒语和诀法。否则再遇到半月前那样的事,你可不能总指望飞竹和流光时刻守着你。”
我接过册子,发现上面几乎没什么文字,全是简单的图画,倒是十分通俗易懂。满心欢喜地翻看着小册子,我漫不经心地说道:“不是有你吗,你那么厉害,我当然不用指望飞竹和流光了。”
我的话刚落,余光扫到他深邃如墨的双眸,竟仿佛亮起了点点星光,随即又转变成一丝戏谑。”你从未见过我施法,怎么就知道我厉害?若这战神的头衔只是徒有虚名呢?“
我气愤地合上了小册子,掷地有声地说道:”你忘了你是怎么惩罚我的了?把我变成白棋放在手里玩,还把我吊起来几天几夜,简直是罄竹难书!“
他却蹙起眉,认真地思索了起来,“原来在你眼里,这便算施法了……”
“你!”我咬牙切齿,强忍怒气不与他计较,气鼓鼓地说,“总之,那天不过是去看昆仑镜和别有洞天,又没遇到什么危险。”
“那你还被吓晕了?”他斜睨着我,嘴角含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我……我……”我语塞,正欲反驳,他又接着说:“莫非你看到自己被烤成了干花,倒挂在寝殿当摆件?”
“才不是!”我气得跳脚,索性一鼓作气,把那天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话音刚落,他脸色顿时变得凝重,眉头拧成一团,“你到底是什么来历?”
“什么意思?”我还未反应过来,他已步步逼近。
“你不是早就验过我的真身了吗?我能有什么来历!凭什么凶我!”我也不甘示弱,双手插腰,昂首挺胸迎了上去。
见我理直气壮地反驳,他这才作罢,语气却低沉了几分:“你在别有洞天里看见的,很像一种名叫生死祭的上古禁术,是用来复活死者的。”
“生死祭?”我疑惑地重复了一遍。
“不错。但听你描述,献祭红衣女子的方式颇为诡异,与典籍中记载的施术过程并不相同。”
“怎么个不同?”
“生死祭以活者献祭来复活死者,但你提到的那具男尸,应未真正死去。而他吞噬红衣女子的行为,更非生死祭中的施术步骤。”
我点点头,若有所思,“或许,这一切都是别有洞天编造的幻像,就像你看到的画面一样。”
他没有回答,似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片刻后,他低声问:“你说那老者拿的是龙头杖?”
“对,那拐杖很重,杖首是一颗玄青色的龙头。”
他的神色骤然阴沉,仿佛有乌云笼罩。
“怎么了?那名老者很厉害吗?”
“持此杖者,为魔界的四大长老之一。然而魔界的长老之位,至今已传承十余任,近万年来魔界安分守己,并未传出献祭女子的传闻。如若确有其事,应是数万年前的往事。可为何别有洞天会让你看到数万年前的画面?”
是啊,为何要让我看到那些血腥残忍又久远的场景?那红衣女子与我究竟有何牵连?我努力回忆她的面容,却徒劳无功,脑海中只余下一片模糊。
“你是不是还忘了什么细节?”
我用力点头,越是强迫自己回想,那女子的脸庞便越加模糊,直至一片虚无,头也开始隐隐作痛。看来是真的过了太久,我甚至遗忘了她哼唱的曲调,想来不禁感到有些遗憾。
他双手握住我的肩膀将我扶到石凳上,“罢了,时候未到,不要勉强。”
“无妨无妨,毕竟吃了你那么多果子,这点头疼还是受得了的。”我故作轻松地挥了挥手,随即转了话锋,“不过你先前说有两个问题要问我,一个是我在别有洞天里看见了什么,那另一个是什么?”
他背着手缓缓踱步,目光游离不定。“此前我遭受天劫考验时,意外出现了一道雷劫。我被击中后现出真身,本该落在九重天某处。然而奇怪的是,我竟落到人界的一处山谷。”
“你的意思是,你下界历劫其实是意料之外的事?”
他轻轻点头,目光投向远方的云海。“更有意思的是,有人在我坠入人界后隐藏了我的气息,因此青虎才迟迟寻不到我的踪迹,直至我去了冥界……总之,这一切仿佛早有布局,环环相扣,只等我步入其中。”
原来他竟去过冥界!我暗自惊叹,却不禁为他的痴情感慨。明明那么喜欢青溪,人家都过世了,他竟还追到冥界。小鲤曾说,人生老病三千疾,唯有相思不可医。德渊定然也没料到自己会深陷其中,痴心不悔吧。
“咳,方才我回答了你一个问题,现在我也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你可敢回答?”
他淡淡扫了我一眼,似乎是我打断了他说下去的兴致。“说。”
“你一直不愿承认你和青溪的关系,是因为天界有禁止人神相恋的禁令,还是另有隐情?”
他的脸色倏然变得不耐,眼中隐约透出一抹寒意。“我不是早说过了吗?我将青溪视为挚友,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