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的仙子们纷纷让道,我这才走近,看清了躺在床榻上的若若,以及她被包扎起来的右腿。
“这是怎么回事?”
秋水放下手中的汤药,为我让出位置,低声说道:“前些日子,公主独自在天庭北苑的林子里练习新学的仙术,不慎惊扰了正在树上歇脚的青鸟……”
听着有点耳熟,许是在哪本册子上读到过。“可是为西王母取食传信的那只神鸟?”
秋水点头应道:“正是。那青鸟被惊扰后追了公主好一阵,公主在慌乱中摔伤了腿。医官说她可能是过度劳累,又受了惊吓,因此才一直昏睡。”
我嘴角一翘,这丫头方才分明还睁了只眼来偷看我,估摸着是早就醒了,但又想偷懒,所以一直装睡。不过,她既有这份偷懒的心思,倒也算与我同道中人,我便决定不当面拆穿她了。
又闲聊了一会,来探望若若的仙子们渐渐散去,殿内只剩下我和秋水。正巧她要去取药,便短暂离开了一阵。
我看了看若若,注意到她的眼皮微微颤动,心中暗笑,便忍不住手痒从月眉送来的糕点匣中取出一块枣糕,轻轻拿到她嘴边,故意夸赞道:“哎呀呀,月眉的厨艺竟如此精湛,这枣糕香甜软糯,枣泥香醇浓郁,一口咬下去,简直……”
话未说完,就见若若偷偷咽了咽口水。我禁不住笑得手抖,糕点的碎屑顺势落在了她的嘴角。正当我伸手去擦,秋水突然走了进来。
“你在做什么?”秋水见我拿着枣糕在若若面前晃悠,十分不解。
我忙将枣糕放回匣子,却发现若若嘴角的那点枣糕已经不翼而飞。
“我想着她许久未进食,用糕点的香气或许能唤醒她……”我支支吾吾地站起身来,给秋水让了位置。
秋水则面露愁色。“她这是受惊所致的昏迷,连这药都喂不进去,怎能突然张口去吃大块的糕点呢?”
我应和着点点头,心里却想着,那可未必,药喂不进去是因为她压根没病,但这美味可口的糕点却能治她这无病之病。
到了傍晚,外面却突然飘起了细雨,若若的仙侍便留我跟秋水在玄元宫用了晚膳。饭后,雨势稍歇,我与秋水告辞离去,再次走上那横跨湖面的石桥时,湖面已是另一番景象。
“秋水,”我侧头看向她,见她脸色憔悴,忍不住问,“你又不是若若的仙侍,她病了便病了,为何要忙前忙后地伺候她?”
秋水目光平静,并无表情,我却从她语气中听出一丝疲惫:“乐瑶,你今日也该见识到了,天界并非什么众生平等之地。若非出类拔萃,便连独善其身都需要底气。”
我下意识点头应和,她却接着说道:“若若虽是魔界旁系,但在六界仍算有头有脸。你我初次见她时便知她脾气不小,如今又是水神座下弟子,大家这般小心迎合也是不想节外生枝……”
她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住,似是想起了什么,苦笑着摇了摇头:“罢了,我也是忙糊涂了,居然对着最无需委曲求全的人说这些话。”
“秋水,你是不是也对我有什么误会?”我不解地问道。
她摇了摇头,转过身来拍我的肩,“你呀,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太糊涂,以至于让人觉得你是故意装得这么糊涂……”
我眼看着她的双眸变得越来越莹润透彻,她却皱了皱眉压制住了情绪,继续对我说:“在镜试之前,你说你什么都不想要,可最后你却什么都得到了……长庚变成了你的师尊,慧能为你授业解惑、还赠你佛经……甚至,甚至连天帝都亲自指派德渊来教导你。”
“而我呢?”她语气渐渐低沉,眼角浮现一抹暗淡,“我曾那样诚恳卑微,却求不来哪怕一个机会。而你今日又当众说什么微不足道是你的宿命,可你明明什么都有了……如果连你都微不足道,那我又算什么呢?”
秋水说完便抬手将即将滑落的泪滴抹去,随后转身离开,桥上只余我一人彷徨。
荷叶间传来簌簌的声响,平静的湖面荡漾出一圈圈涟漪。烟雨微微,水气漫过了池中的游鱼,却唯独将湖心留给了圆月,一颗皎洁无暇的白珠点缀在整个湖面,仿佛棋盘上一枚孤独的白子。
我垂下目光,望向岸边的柳树,却见树下隐约伫立着一个模糊的身影。我定睛再看,才发现不过是柳枝在风中起舞罢了。
还未等我走到碧霄宫,耳边便传来流光的声音:“乐瑶!”
我循声望去,只见她举着一把青伞,正四处寻我。见到我后,她快步走来,略带责备地问道:“去了哪儿?”
“去玄元宫找秋水。”我如实答道。
“她在玄元宫作甚?”
“照顾装病的若若。”
“你怎么知道她装病?”
“她趁人不在就起来偷吃。”
流光忍俊不禁,正欲再说些什么,却见我沉默,便换了语气,柔声问道:“那玄元宫的饭菜如何?”
“跟若若平时吃的一样,三荤两素:剔缕鸡、剪云斫鱼羹、烧鹅、糖蒸茄、油焖鲜蘑,最后还有冰糖莲子和金丝酥雀!”
流光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嗯……我们碧霄宫是不是也该改改菜色了?”
我闻言猛然回头,一把揪住她的衣袖,眼中满是期待:“真的吗?真的吗?”
她挑起一边眉毛,悠悠道:“假的。”
我脸上的喜悦瞬间荡然无存,忍不住叹了口气。想起飞竹曾经提过,碧霄宫一日三餐的食谱皆由大殿下亲自定下,就算他不在,也不得擅自更改。明明只是粗茶淡饭,却被飞竹冠以“忆苦思甜”的名头。
正当我满心失落之际,流光又忽然说道:“不过嘛……看在你近日表现尚可,我倒是可以偷偷给你做几道拿手小菜。”
这话仿佛每日第一缕阳光,将我心里的阴霾驱散了大半。我立刻黏到她身边,夸赞她心灵手巧,是碧霄宫里最美丽的仙子。
到了寝殿,流光好不容易将我从她身上推开,转身便要出门。
“别忘了!要双份!”我大声提醒她,生怕她忘了我的好朋友小鲤还在等着一起用膳。
“修行时怎么不见你记性这么好?”她无奈地回头瞪了我一眼,摇着头走远了。
次日清晨,我在藏经阁抄诵完《地藏经》第十二品,正准备去看看早膳是否准备好,却突然瞧见德渊从流光的屋中走了出来。我一惊,连忙躲回藏经阁,轻轻合上了门。
隐约间,我听到两人低声交谈——
“事关重大,本座既已答应你家殿下,便会守口如瓶。”
“多谢殿下,流光实在不知如何报答……”
忽然,一阵莫名的强风刮过,门窗“砰”地一声被吹开。
“何人偷听?”德渊冷声问道,语气中带着威压。
我猝不及防,被门板弹开,重重摔在地上,只觉得头晕目眩。
“我道是谁,原来是个修为浅薄、气息羸弱的小妖。若非本座法力高强,寻常神仙怕是还真察觉不到你。”德渊抻了抻袖袍,语气中满是傲慢。
“你、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捂着额头,艰难地坐起身。
他目光一凝,冷冷地问:“这么快回来?说说看,你都知道了些什么?”
“二殿下!”流光急忙上前解释,眼神示意我快起身:“乐瑶受了惊吓,一时语失,此事她毫不知情。她每日卯时便到这里抄诵佛文,也并非有意偷听。”
“抄诵经文?她都到天界多久了,竟还没让她学些实用的术法?”他在这藏经阁里转悠,拿起了案台上的经书,眼中一惊。“《地藏经》?你日日就抄这超度亡灵的经书?”
见他随意翻动书页,我急忙冲上前,试图拿回经书:“你,你管我超度亡灵还是生灵,你堂堂天界战神,怎么还随意动人的东西?!那可是慧能大法师送给我的!你莫要把它弄坏了!”
“慧能?你如何认识的慧能?”他的双眼微眯,想要问出个究竟。
流光忙出来打圆场:“自然是在千佛殿。大法师为乐瑶解惑,或许是觉得投缘,便赠了这本佛经,希望她能潜心修佛。”
德渊随手将经书放下,冷哼一声:“罢了,就像你家殿下为她易容一样,慧能法师赠经自有用意。本座无意过问,不过嘛……”
他俯身靠近我,声音低沉,语气里透着一丝意味深长:“大殿下只告诉你天界多小人,却没告诉你天界还藏着许多妖怪吧?你可知,为何池子里总养着那么多鱼?那些鱼兽,可都是前世十恶不赦的妖怪,被镇压在此,永世不得超生。所以,心思单纯的乐瑶仙子……你怎么就确定那条鲤鱼精不是假意逢迎,故意引诱你,然后趁机接近大殿下呢?”
“什么鲤鱼精?你是不是又在外面闯祸被二殿下抓住了?”流光把我拉到一旁拷问。
“我,我……”拿回乾坤袋后发生的事,以及恩公去地宫的消息,我一直没想好怎么跟流光交代。这德渊果然小肚鸡肠,伺机报复。
“哦?”德渊故意凑到我跟前,笑得意味深长,瞪大眼睛道,“这么大的事情,乐瑶仙子竟然还没跟流光说过?”
“乐瑶,究竟是怎么回事?”流光的声音顿时变得严肃,凡是与大殿下有关的事,她从不敢懈怠。而德渊正是拿捏住了这一点,才故意在她面前挑起这桩事。
“我错了!”眼看狡辩无用,老实认错才是正道。我正准备将自己遇到小鲤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她,却被德渊抢先一步截住话头。
“知错就好。”他缓缓站直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语气中带着几分幸灾乐祸,“你可得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流光,细枝末节都别漏了。毕竟,本座可是看在大殿下面子上,替你保守了一个很大的秘密。”
说完,他便背着手扬长而去,还不忘回头向我挥别。
“乐瑶?”流光的追问将我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哎呀,流光,我错了!”我赶紧换上一副无辜的表情,乖乖交代,“我把露清池里那条快修成人形的鲤鱼带回来了,就在乾坤袋里……那个小气的德渊就是撞见了我……他发现我擅自带走小鲤,所以才罚我的。”
“就是老星君的那条东海鲤鱼精?!”流光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可置信。
“嗯,嗯。”我点头如捣蒜,一脸诚恳。
“你!你!”
“我的好流光!二殿下已经罚过我了,我本来早就想告诉你的,但那天飞竹突然回来了,我怕惹你心烦,就……”
“你还知道飞竹回来了?!难怪你方才会问殿下为何这么快就回来了……妄我方才还为你辩解,你真是……”流光瞪大眼睛,一时气得说不出话。
我低着头,不敢出声,心里暗暗懊恼,怎么又把事情弄砸了。这下连流光也要生我的气了。
谁知,她却立刻平静下来,叹了口气道:“罢了。你既视大殿下为恩公,如今又是碧霄宫的一份子,那便要为殿下守好这个秘密。更何况,殿下去魔界也是为了……”她顿了顿,望向我,话未说完便咽了回去。
“那是,那是,我不会对外人说的。”我连忙表态。
“还有,”她语气一转,带着几分不满,“你可知就因为丢了一条鲤鱼精,月下老人甚至亲自登门向老星君道歉!”
“这事我知道!不过再怎么说,不就是丢了一条鲤鱼精嘛,老星君还可以养更多条银鱼精、金鱼精,无穷无尽。我相信他们很快就能走出来,但小鲤就不一样了,他只活这一世,只想回家与心上鱼朝夕相处。所以,我才冒险帮他的!”
流光闻言,神色复杂,似气又似无奈:“我真是不知该如何说你。难怪你要我做两人份的饭菜……不过,下回再遇到这种事,一定要先同我们商量,否则又要闯祸。事已至此,我再计较也无益,等殿下回来,你自己向他交代清楚。”
“我发誓,不会再有下次了!”我信誓旦旦,被德渊折腾成这样,怎会有下次?
“不过,你要如何帮那鲤鱼精?如今殿下留你在天界修炼,你自己都出不去,又如何让他回东海?”
听到这里,我心中一阵酸涩,慢慢坐回案台前,用手撑着脑袋,唉声叹气地说道:“飞竹曾经跟我说,只要我学完这本《地藏经》,就让我下界去找恩公。我本想趁那时便可顺道带小鲤下去,可谁知……”
“放心,二殿下亲自确认过了,大殿下安然无恙,并未进入地宫,只是在周遭调查一些事情……很快便会归来。”流光轻声安慰道。
“真的吗?那太好了!我现在就把这个消息告诉小鲤!”我兴奋地转身,正准备往门外跑,却猛然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