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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成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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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离室并不大,只不到二十个平米的小房间隔成两块,备了一张行军床摆在一边,另一边是卫生间。那门上贴了张纸条,是艾伦很熟悉的凌厉字迹。

“要是发育期间需要自己清洁身体就到那边去。”

艾伦轻轻地笑了一下,似乎能看见几天前那只红发的雄虫在这间房间里忙忙碌碌爬上爬下的样子。

行吧,总不能真一点好意都不接受。

“让我看看……”艾伦翻了翻隔离房里的试剂架,找到了贴着同样字迹标签的促发育药剂。当然,和别的虫用的天然药剂不一样,这支药剂上用小字标记了“纯虫工化学合成,副作用大”。

艾伦木木地看着这行小字,轻哼一声:“他说得好像我能找到副作用小的替代品一样……”

他拿出药剂,熟练地翻过药剂壳子上的使用说明,毫不在意地挽起袖子,一针扎进手臂。

促发育药剂发挥作用总还要些时间。艾伦想,又从架子上抽出另一支试剂,那试剂上用红色的笔标着“越级发育”。

那支试剂边放着的就是普通雌虫成年月变态发育所需要的针剂。艾伦想,或许不是因为阿诺德了解他,而是因为阿诺德已经习惯了想好一切的可能性。

那只雄虫会温柔地对每一只处于困境中的雌虫或者亚雌伸出手,但他毕竟是雄虫,甚至是皇室的雄虫。那些贵族的手段对他的虫生造成了多少影响?艾伦想不出来,他离开得太早了。

骨骼快速生长的剧痛把他的思绪一刀斩断,他低下头,看见颈上的皮肤在一寸寸剥落,露出鲜红的嫩肉。

痛楚让他一下咬住了下唇,脱力得如断线的风筝般跌落到行军床上,解开衣裤的扣子丢到一边,蜷缩成一团。

他身上开始出现蛹一样的薄壳子,浅褐色的痂结在快速生长的骨骼和血肉破裂的地方。他觉得自己像块破裂的布料,一寸寸被超过承受范围的剧痛剪开,然后沾上血。

剥脱掉落的皮肤是半透明的白色,一片一片的薄皮像是被刀划成一层一层分开的玫瑰花瓣。只是艾伦笑不出来,肩胛骨上的蝶翼不受控制地张开,划破了体外的蛹。

骨刀的光泽逐渐变得更莹润漂亮,他的身体开始抽条。

所幸只有微弱的光从蛹破开的那道裂口里透进来,没有虫看见他一寸寸抽条生长的过程。

痛苦让他整张脸扭曲在一起,但艾伦已经没有余力去关注自己在变态发育时失控的表情管理。

他迷茫地睁着眼,灰蓝色眼睛上蒙着薄薄的一层水膜,不受控制的泪腺分泌着水,过量的泪水便不再积蓄在眼眶里,而是润过脸颊上破裂的皮肉。

泪水滚过伤口的刺痛在身体急剧长大的痛里不值一提。

艾伦恍惚觉得自己已经快昏过去了。

但他仍然醒着,头脑空白地醒着。他没有给自己打兴/奋/剂,他很确定这一点——但他确实不想昏过去。

他以前在托特莱的雌虫福利院里找到过一个能让他确实冲击更高等级的方法。

相传,在雄虫还没有成为这个社会的统治者时,有一段时间,这个社会不再诞生虫后,而是由远古虫后时期留下的雌虫贵族把持社会运行的各个关卡。

为了维持自己家族的地位,他们尝试了各种方法来提升自己的雌子经历成年月变态发育以后的等级,其中最关键的一点就是那些雌子们应当坚定地认可自己想要冲击的那个等级,并且在发育月的剧痛中保持清醒。

艾伦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痛苦中深呼吸总能让疼痛找到一个宣泄的口子。

但过快的呼吸又让他的四肢涌上麻木和冰冷,他开始觉得四肢已经不受自己控制。

蜷缩着跪在行军床上的雌虫看不到自己的血已经把新长出又掉落的皮肉染成了淡粉色,从被骨翅一点点挤开的蛹的缝隙里掉到外边。

时间在痛楚中被拉得很长很长。艾伦眼前的景象已经开始模糊,不知道自己在这个房间里待了多久,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到底怎样。

然而他只有一个念头还留在脑海里,控制着他在这片可怕的剧痛里维持清醒。

痛潮渐渐减弱了一些,艾伦长舒一口气,勉强颤抖着手撑在床边。

发软的双腿虚虚地落了地,他踉跄着在这个短暂的痛楚的间隙里撞开门冲到淋浴间里打开了水。

冰冷的水“哗”的一声从他发顶一下冲刷下来,用力地刷掉他身上固结的一层和着血的泥。乌黑的秽物被水一层层剥开脱落,又冲进下水道里。

透明的水泊里艾伦看见此时的自己,脸颊上的婴儿肥已经有些褪去了。他没有在淋浴间里多留,深知成年月变态发育的痛潮绝不止之前那一次,只是把身上的血壳子冲干净,拿了毛巾抹干身上的水珠。

只是还没等他回到原先的房间里,又一轮痛潮针扎般地从骨缝里钻出来。艾伦腿一软,“咚”的一声跪倒在地,耳边传来幻觉般的声音,嘈杂的声音一下子让他皱起眉。

幻觉般的影像一下从他眼前飘过,他几乎能闻到扑面而来的血腥味,隆隆的炮火声和划破黑暗的光亮。

“……不守规矩的东西……死了……”

“约书亚……名字……”

“帝国……酒囊饭袋……不足为惧……”

零碎的声音在他耳边絮叨着,艾伦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正突突跳着,头痛欲裂,险些觉得自己头顶上被别的虫开了个洞。

他在幻觉里看到另一个自己,那双冰冷的眼睛透过重重叠叠的幻影与他的目光交叠。

他一瞬间如坠冰窖,针扎般的痛楚里都抵不过骨子里透出来的寒意。他实在太清楚他自己了,那就是成年的他。

可为什么他会看到成年的另一个自己?他很清楚他从未去过那里,很清楚那是个无法触摸的幻影,可痛楚中他忍不住这么想。

那个自己看起来好冷清,蓝眼睛里已经几乎看不到情感的波动。

所以到底遭遇了什么呢?艾伦看着对方的眼睛,无声问自己,到底是怎样的经历能把他变成那副模样。

然而到底也只是幻觉里的一次相逢,过了这阵痛意就再见不着了。

艾伦轻轻地抬了抬眼皮,大脑开始逐渐苏醒,那些在痛意席卷而来时被疼痛压下的想法又卷土重来。

连着之前在痛苦的海洋里听见的声音也一并诞生出新的疑问。

这个世界,真的是唯一一个世界吗?他想。

等过了成年月,该去找阿诺德问些事才行。

不过眼下还是先把成年月过完吧。他抹了一把额头,抹到湿淋淋的汗水,汗珠从额角滚到下巴,又从颈间坠下去。

倘若有虫这时候走进来,便能看见艾伦眼里已经因为长期在痛苦中保持清醒出现了鲜红的血丝,红的血丝与蓝的虹膜混在一起,眼睛里的颜色驳杂不清,瞳孔扩大显得神色有些迷茫的混沌。

可他仍旧一无所知,甲床上的指甲也随着成年月新陈代谢的加速而疯长,尖锐的甲尖在地面上折断。鲜艳的红染透了他的指甲,而他无知无觉地攥得更紧了些。

所以什么时候他再也没有感觉到身体里仿佛从骨骼和血管透出的剧痛呢?

艾伦喘息着,惊觉自己正倒在一片血泊中,那血里映出他的脸。

那张脸和幻觉里的自己一模一样,只那副眉眼比萍水相逢的那道幻影显得更年轻鲜活些。

他看见自己微微聚拢拧起的眉头,那点疑问在他眉眼间只停留了一瞬,转瞬即逝。

他又成了那副冰雪般冷定的模样:如果幻觉里的真是他自己,有一样的脸也并不奇怪。

更何况,他从来不信所谓命运。

他撑着地面起身,满手鲜血地拧开淋浴间的水,他看着血水被冲得干干净净,恍惚竟觉得之前的痛楚也像个幻觉。

花瓣般的碎皮被混杂在血里一块儿被和着水冲下去,他看了一眼又恢复洁净的地面,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隔离室的自动清洁功能在他起身离开时似有所感地启动了,雾一般的气体喷满了整个房间,渐渐的那房间里的景象就看不清了。

他穿好衣服,穿出发育基地里的一排长廊,才发现几乎每一间隔离室里都标着“有虫使用”。

原来真有那么多虫口……

艾伦忽然感觉到自己所生活的社会全民皆兵的程度,甚至从心里生出古怪的难过来:有那么多雌虫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向帝国奉上忠诚,可是那些赤忱的心其实并不会被贵族们珍惜吧……

又或者,会有虫珍惜他们,只是这点珍惜在整个社会看来太微不足道又太荒谬了。

艾伦收回视线,轻轻地嗤笑了一声。

笑自己成年了却反倒更多愁善感了。

可是哪有那么多时间给他去想那些事,他总得先保住他自己。

他实在是有太多太多的事要去做了,多到他几乎没有任何时间去庆祝他的成年。

尽管他一无所知,但在他走出发育基地正式成年的这一天,新时代的车轮已经滚滚而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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