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下豆沙包的那个白天，喻听眠又做了个梦。
……
梦里他坐在一片空白中，耳边充斥着尖叫咒骂声，喻听眠抬头，环顾四周，出乎意料的是，他居然觉得这一切很熟悉，明明之前做的梦，都会让他有很强的割裂感。
“喻听眠，时间到了。”
是萝卜，它依旧化形成一个女人，穿着素净白衫，面容姣好，很想喻听眠想象中神的样子，悲悯，却无法在它的眼神里看出一丝悲悯的情绪来。
“这是你原本的样子？”
萝卜摇头，随后却又点头：“不算，我其实更喜欢萝卜的样子，不过这副打扮，我也喜欢。”
“为什么？”
萝卜抬眼，看向喻听眠，那一瞬间倒真是像个神仙，说出来的话却是：“这副样子很讨人类的喜欢，他们会把我认作神仙，向我祈愿，行走世间便利颇多，所以喜欢。”就连这说话的语气都是神仙那副悲悯众生的调调。
“你这番话可一点不像个神仙。”
萝卜无所谓道：“我本来也不是个神仙。”
“所以你到底是什么？”
萝卜摇头：“不知道，盘古开天地时候我就存在了，那时日子倒是悠闲，可后来战乱太多，世界分裂了，我……被抛弃了，祂们中有些想要杀我，我只能不断地逃窜，到一个安稳的世界。”
“看来我们是同类。”喻听眠自嘲道，从刚才起，他就在不断想起那些被他藏起来的记忆。
萝卜依旧摇头：“不一样，我不是人类。”
“我不是那个意思……算了，不重要。”
喻听眠再次环顾四周，这次他的眼前不再是一片空白，而是成堆的尸体。
“为什么要把谢青长扯进来，我记得，我们不是这么计划的。”
萝卜站在他身后，陪他一起看这成堆的尸体：“他很重要。”
“我知道，所以我才让你把他送远点儿。”
“你也很重要，喻听眠，你得活着。”
喻听眠：“……我许的愿望不是这个。”
“我改主意了，我带你们一起走。”
“为什么？”
萝卜：“你可以理解为我在同情你，也可以理解为我在挑衅祂。”
“时间到了，喻听眠。”
“……我想回去看看。”
萝卜点头，从袖里掏出几片萝卜叶子：“想去哪儿，或者，随便选一个。”
喻听眠随便选了一个。
萝卜带他到了一场庙会中，他从一个小摊上随手买了个面具，戴在脸上，随着记忆走，一直到一处矮山上，山腰的亭子里。
亭子里有两人，喻听眠躲在竹林后，望着夜空中的烟火。
“我记得这一年我刚及冠，完成了一次重要的祈福仪式，于是难得的，能在上元这日出门。”
喻听眠：“谢青长总是怕我走丢，一步不离地跟着我，后来要放烟火了，人实在太多了，我挤不动，他就带我来了这儿，这儿视野好，还清净。”
萝卜站在他身后，听着他自顾自说着这些话，萝卜在世间躲躲藏，接触过很多人，它依稀记得上一个这样毫无目的絮絮叨叨说着这样回忆的人，是个村里的大妈，她在河边搓着衣服，说自己年轻时候怎么样，去过哪里，后来结了婚生了孩子，夫家对她又如何，临走时大妈望着碧绿的河流，弯了一下午的腰发着酸，她背手捶背，叹了口气：“人在不如意的时候，总是会不断回想以前。”那个时候她的丈夫去世了，女儿想去镇上做生意又被对家算计，欠了许多钱，被村子里的人笑话，在某个清晨投河自尽了。
这场烟花喻听眠看过很多次了，没有等到结尾，他又看了眼亭子里的两人，转身对萝卜说：“走吧，再去别的地方。”
他依然是随便选了一片叶子，萝卜便把他送到了对应的位置，这次是在喻府，在喻听眠最熟悉的那处院子，他坐在那棵树上，这是夏天，以前的夏天没有现在的热，他望着远处的街道，人来人往，叫卖吆喝声在这处成了鸟雀的陪衬，喻听眠收回目光，借着繁密的枝叶把自己藏起来。
透过叶子缝隙，他看到了谢青长，谢青长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路过这棵树的时候向上看了一眼，这其实是他的习惯，因为以前的喻听眠真的很喜欢爬树。
但此时此刻躲在树上的喻听眠还是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向后躲，惊得鸟雀四散，谢青长望着鸟雀飞远，嘀咕了几句就走了，喻听眠至今都没读出他到底说了些什么。
待谢青长走远，喻听眠才缓缓说道：“那时候，好像很讨厌出门，其实这天气也不是很热吧，但就是会找各种理由窝在屋子里。”
“对外就说我在看书，实际看的是些话本子，还是央求谢青长替我出门买来的，还威胁他不让他告诉家里人。”
而后，院子一片宁静，耳畔只有风吹树动的声音，喻听眠却在这儿坐了很久，直到腿麻了，他又从萝卜叶子里抽出一张来，给了萝卜。
这一次是在町市的街道上。
在看到和自己衣服毫不和谐的街道，喻听眠才从记忆里找到有关这里的记忆：“原来我的记忆这么多吗，我都忘了，我还来过这里。”
萝卜：“嗯，你让我保存的记忆，一直到谢青长出事的那天。”
但他们来到的地方不是谢青长出事的那天。
这个时候的谢青长刚开店，甚至没有一个店员，透过落地玻璃窗，能看到谢青长正在打扫卫生，有个小流浪汉正扒在店门口，那是伪装后的喻听眠，这个流浪汉喻听眠睁着眼睛，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下。
谢青长看到那个小流浪汉了，他进了后厨拿了两个包子，蹲在小流浪汉面前，问他：“饿了吗？”
“这个给你，豆沙包。”
小流浪汉一边吃一边哭，甚至哭得更狼狈了，谢青长拿小孩子没办法，拿哭着的小孩子更没办法，他以为有了吃的这小流浪汉就会高兴点儿了，一时手足无措，伸手小心的擦着小孩脸上的眼泪。
“是和爸妈走丢了吗？待会儿我带你去找他们吧。”
小流浪汉摇头，却没说话，谢青长便又问：“那是和家里人闹矛盾了，离家出走？”
小流浪汉依旧摇头。
“那……”谢青长怕他是被人贩子拐卖的，他心软，没有说出来，轻柔的摸着小孩的头，“我等会儿带你去找警察叔叔和阿姨好吗，带你去找家。”
小流浪汉依旧摇头，谢青长却没有生气：“那就先在我这儿待着，我给你做饭吃。”
小流浪汉点头了，谢青长轻轻笑着：“想留下来早说嘛，来，我带你去里面，先洗个澡，然后好好睡一觉。”
喻听眠站在马路对面，看着小流浪汉跟着谢青长进了店，之后的事他还记得，他在夜晚趁谢青长睡着后离开了，也不知道谢青长之后有没有发过寻人启事找过那个小流浪汉。
“时间到了，喻听眠。”
这是萝卜第三次提醒他了。
喻听眠回神，答：“我知道。”
“为什么要把谢青长拉进来，我明明说的是希望他长命百岁。”
萝卜：“如果成功的话，他会长命百岁的。”
“按照之前的计划，就算不成功他也会长命百岁。”
“我说了，你也很重要，你得活着。”
喻听眠：“……”
“时间到了，喻听眠，计划会成功的。”
……
最近台风影响，雨下得总是猝不及防，喻听眠取了耳塞，躺在床上放空，雨滴打在玻璃窗上的声音和空调制冷的声音，让他有点懒惰。
萝卜不知什么时候坐在房间的书桌上，它身旁是那副耳环。
喻听眠和往常一样，在衣柜里找到衣服，进了卫生间洗澡，谢青长正在厨房里忙活，听见声音出来看了眼，看到了萝卜，便轻声问了句：“他是不是心情不好？”
萝卜点头。
“大概又做恶梦了吧。”他嘀咕着，脑子里想着等会儿做点什么甜点哄喻听眠高兴。
喻听眠没有顶着浴巾出来，头发被他扒梳在后，露出完整的一张脸来，他皮肤白，而且因为总是夜班，没晒太阳，是一种不健康的白，这衬得他眼下微红的眼眶更明显了。
谢青长有些被吓到，手比脑子快，擦掉了脸上滑落的水珠。
喻听眠看着谢青长，说：“我没有哭。”
“嗯，饿了吗？”
谢青长总是这样，顺着他的话转移话题，用各种吃的哄他，就算是转世那么多次，喝了那么多孟婆汤，他也还是这样，喻听眠想，这孟婆汤到底有没有用啊。
刚才止住的泪倏忽间又涌了出来。
“谢青长，为什么……”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现在已经很狼狈了，他不想更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