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裳那张在梦里出现了千百万次的脸,此刻却用漠然的眼神看着他,卓玉成不觉心如刀绞,声音都低落几分,“卓某改日定会给姑娘一个交代。”
“择日不如撞日。”褚霁打了个响指,鸣渊领着一女子近前来,摘下其面帘,将人往中间一推,人群顿时哗然。
这女子粗看之下,竟与春坊头牌云裳姑娘有七分相似,难怪会让人误会了去。
卓玉成攥紧拳头,垂首移开眼神,不敢去看云裳的表情,如此闹剧定然会让她更加厌恶自己。
方梓筱震惊的眼神在金枝和云裳之间打转,只片刻,她就明白过来,也许云裳是真的不知情,这份感情原来只是卓玉成一个人的独角戏。
不过一个舞女,卓玉成没法从汝阴王手上强取豪夺,便在外头养了个替身,足可见其情深,这情深使方梓筱方才的刁难成了一场闹剧般的笑话,像是在狠狠地打她的脸。
金枝又惊又悲地注视着面前女子的那张脸,原来自己真的只是另一女子的替身,她所感恩戴德得到的一切不过只是旁人影子笼罩下的镜花水月。
只是就连她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无法同这女子相较,她站在来自四面八方的嘲笑鄙夷的目光中,像极了一件拙劣的赝品。
泪水朦胧间,她觉得自尊被碾碎在地,这一刻,她只觉得做一只金丝雀也没什么好的。
“哭什么?”
脸上的泪水被轻柔地拭去,金枝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喃喃:“你不嫌恶我吗?”
任是谁看到自己的影子都不会开心的。
云裳将鸣渊手里的面帘递给金枝,语气平淡:“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长得与我有几分相似也并非你的本意,做了我的影子也不是你所愿,为何要嫌恶你?你走吧。”
金枝抿抿嘴,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来,“你真的好美,卓玉成他配不上你,倒是你身旁这位贵人看起来顺眼些。”
褚霁嘴角轻勾,神色愉悦,侧头吩咐鸣渊将这姑娘送出去。
云裳瞥了卓玉成和方梓筱一眼,“想必卓大人也不愿再让大家看笑话,还是带着令夫人早些回府,若有下次,别怪云裳不给大人留脸面。”
卓玉成什么也没说,定定地看了她最后一眼,转身离去。
方梓筱也急忙跟了上去,她虽意识到自己错冤了人,可心中对云裳亦有恼怒,又不敢在汝阴王面前表现出来,只能暂且将这口气咽下去,来日再报。
*
江玥已经在床榻上躺了小半月,如果说头几天她心中对赐婚的期待足以麻痹疼痛,那后面几日的杳无音讯便足以让她寝食难安。
她的情绪一日比一日暴躁易怒,每日来换药的女医们,无不提心吊胆,稍有不慎就会被遂宁郡主一阵怒斥,打骂出去。
这小半个月,汝阴王一次也没来探望,而且她还听见宫人们津津乐道,说是汝阴王昨夜在百花楼冲冠一怒为红颜,一男子仅是言语冒犯那云裳姑娘就丢了性命。
她被困在宫里,受伤痛折磨,而阿霁却在宫外和那女子你侬我侬,叫她如何心平气和地养伤?若是她伤得再严重一些,陛下是不是会愈加愧疚,阿霁是不是就愿意来瞧瞧她了。
“玥儿!!你在做什么!?”鲁贤王妃从府里带了些滋补的汤药来,还未推门,就听屋内传来花瓶破碎的声音。
江玥捡起地上的碎片欲往手臂上划,吓得王妃魂都没了,将食盒往婢女怀中一塞,冲上前一把抓住女儿的手。
女子原本白皙的手腕上已经多出一条血痕,她泪流满面地抬起头:“娘亲,王爷是不是不愿意娶女儿?王爷定是嫌弃女儿是残破之身,否则怎么会一次都没来探望呢?”
“你说什么傻话?”鲁贤王妃一把将女儿揽进怀中,一狠心,轻声道:“陛下已经说了,待你康复后,就给你与王爷赐婚,你可千万不要做傻事。”
江玥抬眸,眼里是难掩的希冀,“真的?”
王妃移开目光,控制住即将奔涌而出的泪水,“母妃何时骗过你?你只要好好养伤,这事就交给我和你父王。”
乾龙殿内。
晋元帝正在同参知政事话闲,外头的太监轻叩两下后推门禀报,“陛下,汝阴王求见。”
话音未落,褚霁的长腿已经迈了进来。
参知政事也怕这个阴晴不定的王爷,一把年纪了还连忙颤颤巍巍地起身,“微臣见过殿下,先告退了。”
晋元帝头也不抬,“何事?”
褚霁往官帽椅上一坐,舒坦一靠,也不管父皇的态度,“那个烧饼贩子抓到了,儿臣本可以直接处置了,不过有的事情还是叫父皇亲耳听一听比较好,押进来吧。”
鸣渊反手拧着一个相貌普通的男子入内,身上还穿着脏兮兮的灰褂,像一只灰色的耗子,丢在人群里也找不出来的那种。
“面见天子,还不叩首?”
张晃满面惊惧,涕泪俱下,长拜叩首,“罪民叩见陛下。”
晋元帝闭眼,“说说,你何罪之有?”
张晃把遂宁郡主的人帮他还清赌债又拿家人要挟他的事吐了个一干二净,晋元帝闭眼听着,巍然不动却叫人莫名觉得心慌。
区区一个异姓王竟也敢算计到他头上,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怎么说,父皇还打算让儿臣迎娶遂宁郡主吗?”褚霁悠然自得地浮着茶碗里的茶沫,勾唇道。
晋元帝瞪了他一眼,“你早就知道了?”
“无巧不成书。”褚霁笑了,“不过先前没证据儿臣也不好说什么,到时候父皇心疼遂宁郡主被泼了好大一盆脏水,要罚儿臣娶她就不好了。”
晋元帝懒得理他,沉思一会,“只这一个人证就处置了那一家子怕是不够,最好抓个现行,洪通海——”
“奴才在。”洪通海立刻端起十二分恭谨,生怕同那鲁贤王一样触了陛下的霉头,说没就没了。
“宣鲁贤王入宫。”晋元帝站起身,一甩袖袍,“走,去看看为朕负伤的遂宁郡主如何了。”
一行人行至殿门外,晋元帝止住宫女们的通传请安,“不必声张,别扰了遂宁休息。”
其中一个宫女怯怯道,“禀陛下,鲁贤王妃也在里头。”
“无妨,朕特地宣鲁贤王进宫来一同探望,等会刚好接王妃出宫。”晋元帝一摆手,洪通海见了眼色,立刻上前轻手轻脚地推开门。
“你成日这样糟践自己又能如何?”耳边传来的是鲁贤王妃同郡主说话的声音,带着几分怒其不争的恼意,“要怪也只能怪你运气不好,那废物将药粉的剂量下多了,拿箭射都止不住疯马,谁救得了你?”
“下药的那个张晃呢?”
“放心吧,娘都叫人处理干净了,他们一家子一个也没活,这点小事都办不好,留着条贱命也无用。”王妃冷声道。
“好好好!你们母女俩竟然联手给朕设局?”晋元帝抚掌而叹。
旁边的鲁贤王白着脸上前几步,一巴掌将鲁贤王妃扇歪了头,“毒妇!!你不要命了!!你这是要整个王府都给你们娘俩陪葬吗?”
晋元帝冷眼看着眼前这闹剧,觉得好笑,“你自己设的局还意外重伤了自己,若是当时还出什么意外的话,朕岂不是也得跟着一命呜呼?”
晋元帝纵然之前再满意遂宁郡主的条件,可如今没将其满门抄斩已是顾及不知情的鲁贤王,怎么可能还会对她青眼有加?
鲁贤王妃连脸也顾不得捂,双膝一弯,颤抖着跪在地上,“陛下,陛下,此事全是臣妇一人所为,王爷和玥儿均不知情,陛下如何处置臣妇都行,但万不要牵连无辜之人啊!”
“无辜?你说无辜便是无辜吗?”晋元帝话音方落,洪通海就咳了两声,立刻有两个小厮押着堵了嘴的张晃进来,往地上一推,像是只被五花大绑的耗子,狼狈至极。
啪。
拿油布包着的小半包马蓟草粉末也一并丢在了张晃身侧。
“人证物证俱在,你们还有何话要说?”晋元帝恼怒的眼神拂过已经呆滞掉的遂宁郡主,“亏朕之前还觉得你活泼聪慧,虽性子娇蛮些,倒也无伤大雅,可是没想到,为了嫁给霁儿,你不择手段,害人害己。”
晋元帝这番话,让江玥的脸色惨白不已,撑着半边身子跪在榻上摇摇欲坠,她想嫁给汝阴王的梦,就这么破碎了。
鲁贤王妃跪在地上往前匍匐几步,哀求道:“陛下,玥儿是不知情的,王爷亦被蒙在鼓里,是臣妇心疼玥儿一片痴情,才昏了头做出这样的事来。”
鲁贤王妃倒是一个好母亲,事到如今居然把所有的罪责担在身上。
鲁贤王老泪众横,却没法开口,而今最好的方式就是牺牲王妃一人保全自己和玥儿,他想求情,可是求不得,若是他揽了罪责,王府上下都要被株连。
江玥自然也意识到这点,她嗫嚅着唇,想说什么,可是什么都说不出来,泪水糊了整张脸,半晌,她喃喃:“娘亲,你、好糊涂......”
这话便是把自己摘出去了。
鲁贤王妃松了口气,她生怕这丫头犯傻,分不清是非状况,白白被扯入这泥沼中。
晋元帝闭目不语,半晌终于开口,“将这罪妇暂且关进诏狱,择日问斩,遂宁郡主.......去封号削郡主之位,明日就迁回去,不得再踏宫中。至于鲁贤王,朕念及其昔日有从龙之功,便削爵降位为侯,小惩大戒。”
鲁贤王一家流泪谢恩,可谁也没想到还没等到离宫,江玥就割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