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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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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尔,照他看来丁一聪慧已越乎常人。

即过两载,丁照媳妇生下丁二,至如今丁奉新才算认定丁一的名字取的好也大气。丁照也算有些用处。

丁奉新自带大丁一,六载过。终寻得一位年过五旬的老书生,家学深厚,是从名师后在家在家自学,提笔写下的字已有半个屋子深厚,虽未得引荐得当世功名却自视甚高,自觉是怀才不遇,襟抱难开,丁奉新实在诚心,两条腿老天拔地的走去三十里外的书生府上,当真与平常人家不同,离府门十米便能闻见书香气。

“您又来了,这都第五趟了,书生老爷还不肯答应收您家的孙儿为徒?”村子来来去去皆是老人,丁奉新近两年里来了前后三四趟,村子里的人倒从未见过这般诚心求学的老人家,喜说话的上前打听才知原是为自家孙儿求师,丁奉新口中的丁一是绝顶的聪慧,如能得书生教导必然能别有一番际遇,难怪每次或前胸抱着米面,后背背着腌肉或怀中揣着银钱,从不空手。

书生正名士风流,衣衫半去墨染胡须,纸上跃然风骨极佳的好字,丁奉新看来。

书生老爷半眯着眼睛,“喔,你又来了。”

丁奉新放下抱负的东西,拜道,“为不器孙儿前来,若先生能为我孙儿师,我家虽不能以五畜为束脩,却愿意以倾家之力供养先生,待孙儿得了造化必然不敢忘记先生恩情。”

书生老爷捻捻胡须,“你倒诚心。”书生老爷暗自思索如今靠祖产田亩租续也只买得薄纸三刀,况乎笔墨,如今有人愿意供奉且如此心诚,不过一个小儿教了也便教了,便问:“多大了?可开蒙?”

丁奉新觉出书生老爷将欲松口忙答道:“已是七岁,未得开蒙,自教了几个字,我这孙儿极聪慧,记性好,教什么都不费劲。”

书生老爷抬眼看了看丁奉新,“你竟识字。”

丁奉新羞愧道:“家道中落,勉强学得几个字。”

“难怪你有这般见识,罢,我收下你那聪慧的孙儿,不过须得他住在这里,往日非死父母不得家去。”

“是是是,这是自然,进学重要,一切所需我家必都备齐。”

书生老爷点了点头,“明年七月再来罢,孩子大了才听的懂书。”

丁奉新原想早些送丁一来进学,贸然开口怕得罪书生老爷,再者自己夸下海口,供养书生老爷说的容易,丁家非是富户,多少年积攒了些粮食,这两年往书生老爷这里送了不少,将来丁一进学的笔墨纸砚,丁奉新抹了把额间的汗,咬咬牙只看丁一出息罢,明年七月,还有大半载,多些出力再挣出两分家私来。

“是是,明年七月头上我便带孙儿过来正式拜您为师。”丁奉新不敢多停留惹人嫌烦,出得书生府上,便有闲人来问:“书生老爷答应了没有?”

丁奉新挺着后背,“听得我家孙儿聪慧,已经答应收我家孙儿为徒了。”

丁奉新浑然生出一股劲,两腿摆动极快回到家中,这般远的路他是舍不得孙儿吃苦,更是怕孙儿瞧见自己哀哀求人的模样,故每每来时都将丁一留在家中。

归家果见丁一捧着油灯在门前等着自己回家,使了力气抱起大孙子,“明年七月你可就是小书生啰。”

丁一听闻自是喜不自胜,自小丁奉新便告诉他读书是不得了的大事。

半载里,寒月丁奉新便上山置陷阱待蠢物自投罗网,又将家中圈养的鸡大半杀了烟熏藏在地窖,春起便翻地农种,一日不得闲至六月,屋前的桃树盛满了鲜红的桃子,水嫩。丁一与丁二站在桃树底下吃,来年这树下吃桃的当又多一个小娃。丁奉新瞧来这幅景象实在可乐,高呼:“娃们,吃多少些了。”看地上的桃核没少吃,丁一拿着大桃,“爷吃。”

丁奉新接过却没吃,“留与你师父吃。”

丁一早记得读书的事,“爷,啥时候去啊?”

“哈哈哈,待黍米收却便带你去进学,你可要好生读书。”丁奉新肚子里的几点子存货早已倾囊交予了丁一,学来学去早没有了意思,丁一缠着问丁奉新进学的地方啥样,师父什么样,丁奉新教他听话。

“不能回家了吗?”小娃巴巴的看着自个,丁奉新侧过眼帘,“学书不要念家。”丁一说:“是。”

丁奉新抱着孙子沉吟了半刻,“爷会去看你,若不好好读书小心一顿好打。”

丁一倒不怕打,长这般大丁奉新一直待他如珠如宝,生怕磕了碰了。

天色不早,一家子分睡三房,丁一独自一个小房,丁奉新专砌来给丁一读书使的,却不想去进学后就用不上了,笔墨纸砚丁奉新淘换不到顶好的,却也费心去府城淘换来一套适用的,稚儿开蒙也足见用心,丁一还不敢在纸上着墨,床边地上的土未夯实,拿着竹枝能划拉出字迹来。

起个大早,丁奉新同老妻一同往田里收黍米,日晒脊背收来满斗粮,丁奉新家的递水来,“他爷歇歇吧。”丁奉新抬直了腰接过水,不想满头红日,张嘴想叫老妻看看新鲜,身子却直挺挺的向后倒去。

丁奉新家的伸扶不及反被带倒,丁奉新四肢僵直,眼中血红,张口无声,两眼发直,老妻见此身子软了大半,这样怕是不好,一时哭腔频出,“快来人啊,快来人呐,救人啊,他爷他爷你可要好哇。”不停的搡顿着丁奉新的身子,田间劳作的村人赶忙丢下活赶来帮忙七手八脚抬着丁奉新归家,颇有见地的村人忙道:“快去请郎中。”

待到村人拉着郎中到时,丁奉新只剩一缕游魂,郎中把脉后便摇头道:“劳费至心神俱损,身是千斤重担,药石罔效,可叹我学道不精不能救他。”郎中原就是村内的祖传的医学,与丁家熟识,诊费未收便起身走了。

丁奉新家的顿时捶胸大哭,丁奉新不得动弹,丁一挤到床前跪着,直哭着喊:“爷,爷,我乖着呢,送我读书去啊,爷你别死啊。”

丁奉新抬起千斤重的头手覆于丁一头顶,“读…进学,都是你的…咦…嘘。”登时凡尘了去,万般无奈皆休谈。

丁奉新家的啼嚎:“他爷他爷你可还有话啊,你走的倒快,你倒不害人,可叫…可叫我依仗谁去。”堂中众人皆劝慰,丁照抹了泪点也拉着丁氏,“娘,有我罢。”丁氏握着空拳照着丁照后背锤打了两下,“你可撑起门户吧。”

丁奉新的后事村中人皆来帮忙,丁照开了地窖取出,按照村里旧例,吹拉弹唱一一请来,丁氏神不思属守在奠前,孙子们跪在堂下,天色渐暗,丁照家的与村内帮忙的村妇备好饭食,地窖开开合合不知几次,满村皆来道恼,丁奉新的丧仪未落得下乘。

待棺木落土,丁照取了黄纸烧与墓前,丁一哭得伤心,丁氏拉在怀里只当依靠。

诸事毕,已过七月。

“爹,爷说送我进学。”丁照歪在竹椅里身子一动不动,抬手拍了拍丁一的头,“你带丁二玩去,那事你爹办不到,你爷走了这事你就忘了。忘了吧。”

丁一站在竹椅边不肯走,丁照伸手便推丁一边去,“去去去,玩去。”

丁一略感伤怀回房抚弄丁奉新为他准备的笔墨,“爷…”直淌眼泪,左右瞧不见丁奉新为他准备的纸张,厚厚的一沓纸丁奉新前后背着猎来的山鸡野兔跑了三趟府城才辛苦换来。

丁一杵到他爹面前,满含热泪声音不稳道:“爷,留给我的纸呢?”

丁照抬眼看他,“什么纸?”

丁一声音也越发大,“爷留给我读书的纸。”通红着眼睛冲他爹吼。

丁照这时已然动身站了起来,神色口气依旧淡淡的,“烧了。”

丁一伸手推他爹,“那是爷留给我的。”

丁照不耐,抬手照脸将小儿打的趔趄,囫囵转了个圈坐到了地上,“烧给你爷了,你再找他要去。”浑然不管小儿心思走进了屋内。

丁一捂着发烫的脸,收了眼泪直盯着地上土星,低声道:“爷要丁一读书,爷要丁一光耀门楣,爷不要烧了的纸,要丁一习字念书的纸。”

丁一起身后一气跑到山脚丁奉新冢前跪着,抱住木头字碑,似这般就能得到丁奉新的庇护,恍如丁奉新从前让小儿骑在脖子上哄着玩。

天暗,丁氏与丁照家的田间劳作回来,才听丁二断断乎乎说了这动静,一时丁氏出门去寻丁一,丁照家的在家煮饭烧火。

山脚,孤冢一座,点翠苍苍,小儿也苍苍,丁氏还未走近已经蓄满一腔泪水,将已经睡着的丁一从碑旁抱开,丁一醒来便唤丁氏:“奶。”

丁氏要抱着他回家,丁一挣扎着下地,牵着他奶的手,丁氏软着心肠劝慰丁一,“你不要与你爹见怪,他虽混账,却是我生下的孽障,不要理会他,孙儿啊奶对不住你啊。”

“嗯。”丁一自是神情低落。

“孙儿啊,你进学的事,家中负担不起了。”丁氏抹了一把眼泪。

“是。”

“明日起和奶跟你娘下田去吧。”

丁一停下脚步,看着丁氏,“奶,你别哭了,我都答应。”

“好,好孙儿。”

回来家中,丁一脸上紫痕又明显了些,烛火下瞧暗暗发灰,丁照家的抱过儿子,拿着热鸡蛋在小儿脸上滚,丁照吃着饭也觉得没意思,倒没出口责怪丁一跑出去。

丁氏到底心疼孙子,“那是你儿,打这样重,你作死啊,我和你爹何尝动过你一根手指头。”

“再不动手打他了,娘,吃饭罢。”丁照快速扒了两口送进嘴,撇了筷子下桌便去自己屋子里。

丁照家的抱着丁一问:“还疼不疼?”

丁一摇头,丁照家的说:“今夜和娘还有弟弟睡吧。”

“丁一回自个屋睡,丁二和我睡一处,你快生了别折腾了。”丁氏安排妥帖,晚饭实在吃不下,丁一也不肯端碗,一桌子碗筷只动了丁照这方。

丁二拉着他哥,“哥我陪你睡。”

丁氏便让两兄弟洗脚去歇息了。

隔天一大早,丁二还在梦中,丁一起来随丁氏与娘亲去田间干活,从前丁一只在家中认字习字,如今丁氏一点一点的教他,教时令认优种造厚肥,半大的娃子挥着比人高的锹,丁氏暗念,“他爷别怪我。”

丁照家的生下老三,将满三月,丁氏积劳成疾,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终日卧床还需饮药,郎中开来草药熬煮却不见效果,郎中也没了法子,“若用人参吊住这气,佐以汤药厚补,过了这气滞之期或许有救。”草药山间易寻,人参难得。

丁照也只得听命准备后事,丁氏也深感自己天命无多,弥留之际,儿孙皆在独独少了丁一,丁氏让人都出屋外,只留下丁照,手心火热抓住丁照的手,“照儿…你日后改了吧。”

丁照直落泪点头。

丁氏从身侧拿出折痕日久的布包交给丁照,“你可立起来罢。”丁氏头发已然花白,跟着丁奉新便劳苦,丁奉新走后丁氏更苦,心内凄惶,儿子不成器,幸而还有孙儿。

“孙儿啊,孙儿莫怪奶啊。”

丁氏去了。

丁照家的抱着丁三牵着丁二到床前跪下。

丁一踏进门内见家人跪倒,心知不好,攥着人参到丁氏床前唤她,“奶,奶…”回天乏术尔。

丁一听郎中言,仔细询问其人参根茎叶貌,何处易长何处易得,独自进山林一宿一日,才寻得半手大的人参,丁一心急,人参根须皆断只想快快归家救命,可叹丁氏无福。

丁氏容身之地紧挨着丁奉新,棺椁不及打造,一卷草席堪堪掩住苦命人,土掩成丘,许多年间并无人问及丁氏姓名,木碑照字上雕来也只三字,丁氏冢。

丁氏走后,丁照家的照管一大家子人,年景也不大好,存粮吃光了家里的口粮也需俭省,丁家几代开垦的田亩,丁照家的带着丁一勉强能种满田亩,儿子们大些的也在田间忙碌,体贴丁照家的辛苦,丁照宁肯空着肚子在阴凉地方躺一日也不肯拿上锄头去挖上一垄土。

丁照媳妇说道过几回,丁照没脸没皮左进右出只当听不见。

赖活着不也是活着。

天不悯农,一身力气费在地里,结果却不如人意,换不来金换不来银,能得一口饱食已是蒙天大幸,庄稼人苦出来的泪也得上贡到田里,丁照家的咬牙撑着,她供不上娃儿读书,如今连田耕人家也做不得了。

丁一杵在她跟前,这孩子不似从前,似乎灵气四散再不谈读书,“儿啊,跟着木匠学门手艺罢,也好或卖或换得些利好活命,咱们不能困死在地里啊。”

丁一哪还有什么想头,什么人得什么命,下九流谁家定的没有人能给丁一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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