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这是老来得子了啊!”
奚萦用非常欠揍的调调在景辰耳边调侃,臊得他俊脸通红,舌头也打了结似的半晌憋不出一句话来。
景辰心里那个苦啊,若孩子他娘是奚萦的话,他俩五十高龄还在生孩子,就算修仙之人天赋异禀,这事儿也怪尴尬的,若孩子他娘不是奚萦的话,那他更是这辈子都别想在她面前抬起头了!
他后悔了,不想看了,现在逃跑还来得及吗?
见他这副被雷劈了的模样,一旁的奚萦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也不管他愿意还是不愿意,强行拖着人往前,待适应了骤然明亮的光线后,两人终于看清了“老来得子”的主角。
那是一张极其英俊的脸,岁月不仅没有折损其风采,反而在眉眼间沉淀下令人不敢直视的无双威仪。
这张脸跟景辰几乎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奚萦正想继续打趣两句,就听景辰失声唤道:“父皇!”
可惜隆庆帝像是完全没听到这声呼唤,全部注意力都在怀中啼哭不休的小儿身上。
“辰儿乖,不哭不哭,让父皇好好看看。”
景辰想伸手去碰隆庆帝,可指尖却仿佛碰到水面,原本清晰得像是活生生站在自己跟前的人忽然晃动起来,片刻后又恢复原状。
“我们不是彼时之人,只能看不能碰,别白费力气了。”
景辰失望地垂下手,视线却还黏在隆庆帝身上:“你不是说去看三十年后的事吗,为何却看到了我父皇?”
奚萦白他一眼:“我说什么你都信啊?未来之事尚未发生,有无数种可能,就算我有再大的本事也没办法带你看尽所有可能的结果,而过去之事已然发生,是唯一确定的,确定之事才能被‘看见’啊傻瓜。”
景辰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目光贪恋地追随着隆庆帝往偏殿书房的方向而去。
“所以这是,我刚出生的时候对吗?我听到父皇叫我的名字了。”
他语气中满是感怀,让奚萦一时说不出打趣的话来,她轻轻在他肩上推了一下,温声道:“去看看吧。”
没等两人走进书房,就听到隆庆帝的声音再次传来:“泓远,你看看这孩子如何?”
定国公宁闻川,字泓远,景辰一听到这名字就觉得心气不顺,当即快走两步,结果一进去就看到宁闻川将刚出生的自己抱着怀里,那气更是不打一处来。
宁闻川比隆庆帝年长几岁,身高八尺相貌端正,典型的武将模样,抱孩子的姿势颇为僵硬,小小的景辰哭得更凶了,显然不喜欢这人。
“这孩子资质不错,是可用之材。”
明明是称赞的话,但从宁闻川嘴里说出来的,景辰就觉得很不中听,正想回头跟奚萦吐槽两句,手臂上却是一紧。
“快走!”
奚萦手劲儿极大,差点将他拉个趔趄,他慌乱中抬头,目光与宁闻川撞了个正着。
那一瞬间景辰只觉魂魄再次被攥紧,刺骨的冷意穿透时间重帷直刺心脏,将他整个人钉在原地。
眼前骤然一暗,熟悉的温热覆上眉间,将他重新拉回人世,景辰僵硬地跟着奚萦倒飞而出,只听书房传来宁闻川平静无波的声音继续道:“若能再添几位皇子就更好了,毕竟……”
隆庆帝似喜似忧地感叹:“阿萱身子不好,怕是难了。”
直到再也听不见书房的动静,景辰方才缓过气来,抚着胸口心惊不已:“怎么回事?宁闻川他,他好像看见我们了?”
奚萦拉着景辰飞速穿梭在水幕似的过往场景中,片刻后才道:“他不可能看到我们,但他能感应到我们的窥探,必定深谙操控时间之术。”
景辰听出她语气中的凝重,不禁担忧起来:“我就说这宁闻川大有问题吧,看来这幕后之人八成就是他了。”
奚萦默然不语,她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比如宁闻川一介凡人,又是世家子,如何习得这一身通天的本事?厄渊之下亡魂不计其数,绝非短短几十年累积而成,宁闻川之前又是何人在作孽?更让她心中难安的是,隆庆帝与宁闻川关系匪浅,若宁闻川不干净,隆庆帝又岂会是白璧无瑕?何况隆庆帝之死本就透着蹊跷,反正她不相信他是死于宁闻川之手。
然而关于隆庆帝的这些猜测她不好对景辰直言,在景辰心里,隆庆帝是慈父尊亲、圣明天子,任何没有实据的揣测恐怕都是无端抹黑。
两人各自想着心事,直到那种被锁定的不适感彻底消失后才停下。
奚萦一直不说话,景辰便忍不住频频侧头去看,眼见着她脸色又苍白了几分,鬓边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终于意识到这般穿梭时光窥探过往是件极费力的事。
“要不还是先回去吧,你伤得不轻,莫要逞强。”
奚萦摇头:“这次若不是被迫出了烂柯阵,以我如今修为想要回溯时光难于登天,能亲眼看看这座皇宫里究竟发生过何事,总好过我们没头苍蝇似的去查。”
她说的在理,景辰无法反驳,但还是忍不住担心,下意识收紧了手上力道。
“而且,我总觉得这次事出突然,背后或许藏着更大的阴谋,两次交手下来,对方实力深不可测,我们却对他知之甚少,不能一直这样被动下去。”
话音刚落,原本平静无波的画面忽然起了涟漪,奚萦带着景辰一跃而下,落在御花园一处假山上。
时值春末,园中蔷薇正盛,可惜满园芳华无人赏不说,还被步履匆匆的宫人侍卫摧残得七零八落。
“分一队人去莲池那边找,快!”
“确定是往这边跑的吗?”
“那东西速度太快了,但肯定是这个方向无疑!”
“赶紧的!找不到太子殿下大家都得掉脑袋!”
景辰扯了扯奚萦的衣袖,小声道:“这是在找我?我怎么不记得有这回事。”
奚萦没理他,目光逡巡一圈后,落在墙角一丛浅粉色蔷薇上,片刻后,她抬手指了指东北方向的角门:“走,我们跟上。”
景辰有点懵:“跟上谁?”
奚萦指尖点在他眼皮上,清凉气息拂过,景辰顿时一个激灵,再看向角门处时,才发现竟有一团朦胧似云的东西迅速飘了过去。
他惊讶不已:“那是什么东西啊?”
话音刚落后脑勺就挨了一下,奚萦没好气道:“大逆不道!那是我师父!”
景辰这下惊得下巴都快掉地上了:“你师父?师父她怎么会在宫里?”
说完这句他又忽然想起,奚萦的师父的确来过宫里,栖梧宫中莫名出现的“血屠草”便是她留下的痕迹。
但他没想到的是,奚萦师父来的这天,他也跑丢了闹得盍宫大乱。
这二者之间莫非有什么联系?总不会是奚萦师父掳走了他吧?
想到这里景辰忽然灵光一闪:“当年我被大妖掳走,难不成竟是师父干的?”
奚萦也觉得事情蹊跷,但无念的速度实在太快,她无暇分心:“跟去看看再说。”
两人跟在无念身后,一路东拐西绕地,最后来到一个熟悉的地方,栖梧宫。
栖梧宫十年如一日般的清冷,寥寥几个宫人不是躲在廊下偷懒便是慢悠悠地洒扫闲聊,连太子丢了的大事都传不到这冷宫般的地方。
无念轻车熟路地飞进寝殿,身影显现的瞬间,结界落下,将外间本就稀少的几丝杂音彻底隔绝。
但这结界挡不住越过时间长河而来的两人,奚萦和景辰看到一身墨色素衣的清冷女子掀开隔间纱帐,语气熟稔地对里间道:“阿萱,能否将丹宸金印借我一用?”
“嘭”地一声巨响从传来,像是有重物落地,紧接着又是一道夹杂着惊恐的女声:“谁?!出去!”
无念不以为意,或者说她迫切地想要借到丹宸金印,因此并未留意这不寻常的动静,只是停在原地重复道:“阿萱,能否将丹宸金印借我一用?”
一碧衫女子快步而出,慌乱中不慎撞到床角,被无念伸手扶了一把,而碧衫女子看清来人模样时,慌乱顿时化为喜极而泣:“念伊!你是念伊?你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我以为你死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苒苒呢?你还回来做什么啊!快走,赶快离开雍都,千万不要再回来了……”
碧衫女子正是隆庆帝的皇后江静萱,她抱着无念又哭又笑,语无伦次地问了一堆,又等不及听答案便将人往外推,似乎在生怕无念多待片刻便会遭遇不测。
但无念并不打算走,她动作有些僵硬地拍了拍江静萱的肩膀,继续重复自己此行目的:“阿萱,我需要用丹宸金印救苒苒。”
江静萱终于察觉到眼前人有些不对劲,她紧张地扫了眼四处门窗,还未开口便听无念道:“别担心,可以说话。”
“抱歉念伊,丹宸金印已经毁了,我没办法给你。苒苒怎么了?连你也没办法救她吗?”
无念原本平静无波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绝望,她抿了抿唇,轻声道:“苒苒受了重伤,我为她重塑了肉身,可魂魄无法与新的身体相融,丹宸金印中有龙脉气运残留,苒苒又诞生于雍都,或许这点气运能助她身魂相融合。”
江静萱闻言,原本已经止住的眼泪再次泛滥,她脸色本就苍白,这一下更是血色全无摇摇欲坠,全靠无念撑着才没倒下。
“怪我,都怪我没用,什么都护不住……”
“不关你的事。既如此,我再想别的办法吧。”
无念整个人也像丢了魂似的,勉强安慰了一句便打算离开,然而脚还没迈出去她又回头对江静萱道:“阿萱,你跟我一起走吧。”
江静萱抹了泪,望着无念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无念不解:“是你让云徽带走太子的吧?既然如此,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江静萱还是摇头,无念轻叹一声,终究没有再劝,幽魂似的身影化作清风,转眼就消失在窗外。
“等等——”江静萱忽然出声,停顿了一息后,她似下定决心般继续道:“我有个办法,或许能救苒苒。”
话音刚落,无念的身影再次凭空出现,她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声音里却明显带了几分希冀:“什么办法?”
“只要是龙脉气运就可以吗?”
“最好是跟雍都有关的,气运越强越好。”
江静萱轻轻点头:“那你在此稍等片刻。”
无念应下,江静萱转身进了内室,奚萦和景辰也立即跟上。
景辰跟奚萦咬耳朵:“世上真有所谓龙脉气运这东西吗?莫非是玉玺?可传国玉玺还好端端地放在我书房中呢……”
奚萦嫌他聒噪,侧头丢了个白眼过去,正要解释她师父要的“龙脉气运”绝非玉玺那么简单,就见这话痨忽然倒抽一口冷气,整个人吓得差点原地一个倒仰。
顺着景辰的视线转头看去,奚萦也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一只大到几乎占据整个床榻的白狼蜷成一团,将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孩牢牢禁锢在怀中,而江静萱正将一柄青玉剑从小孩头顶缓缓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