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晚上的某时某刻之后，莫莉的活动范围悄然扩大了。
房门上的禁锢也不知是何时撤走的，早晨前来服侍莫莉的佣人也不再只是血族，能看见几张稀有的同族面孔，倍感亲切。
连莫莉都没有第一时间发觉，她对于城堡的戒备心在一点点放松下来，直到安然落地。
至于，活动范围扩大到多少呢……行事鬼祟的伯爵一开始并没有告诉她，还是她自己在和精灵转圈玩闹时发现了这一点。
那时，莫莉已经一脚越过了房间的大门，半秒之后才察觉——这是，可以走出房间了？还是法术失灵了？
带着疑问，莫莉慢慢把脚撤回屋，再沿着同样的行动路线踏出去——依然没有受到阻碍。
难不成……叶薇尔终于良心发现，想要放她离开了？
应该没有这么简单。
可眼前的大门确实对她敞开了。
莫莉被脑海里巨大的问号砸了个懵，僵着脖颈转过头，去看还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吸血鬼。
叶薇尔正埋在被窝里，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不受光线的侵扰，尽管如此，莫莉知道——被窝中的她还头顶一层眼罩，带着耳塞，确保绝对的睡眠质量。
莫莉站在漆黑的房间的入口——唯一与光连接的地方，其实连她的一根头发丝都看不到。但今天……可能是某根关于眼睛的神经被撬动了，竟然看着床上那隆起的一团都有点顺眼。
指尖被玫瑰精灵轻轻拉扯了一下，莫莉循着感觉去看，对上玫瑰询问的目光，忽然伸手，抚平她眉间沾染了“大人”气息的褶皱，然后展露出一个笑容，轻声说：“我们走吧。”
“哦，”玫瑰压着嗓子回应了一声，随后倏地反应过来，“嗯？漂亮姐姐，你可以出门了？”
莫莉无声地点了点头。
“那真是太好了！”
“嘘。”莫莉冲着她竖起一根指头，立在嘴唇前面，“我们安静地走，不要被发现。”
“好~”
莫莉提着裙摆，光脚走在地上。玫瑰和尘埃一人提着她的一只鞋，飞在半空，尽量放缓翅膀震动的频率，减少声音。
她们顺利地通过走廊、大厅，和城堡的大门，进入花园。路上难免遇到城堡的佣人，甚至撞上了凯琳披着一身黑衣，在暗室中教导新的血族佣人。
凯琳对着莫莉点头致意，还用慈祥的目光掠过帮忙提鞋的小精灵，并未阻拦。
想来，是叶薇尔已经和她通过气了。
这不是一个可以逃离城堡的机会。
只是叶薇尔对她心软了。
几番尝试之后，莫莉确认了——她最远只能走到花园的大门，再不能前行。
而且，叶薇尔设下的禁锢似乎升级变得更细致了，不再是单纯地区别人族和血族，只是针对她的。
这也挺好。
至少，她能够看到完整的太阳了。
莫莉仰头看向天空，眼眸被阳光刺激到泛起一圈生理泪水，忽然灵光一闪，生出一个略带危险的想法。
或许，她可以试试从空中逃走。
会不会太明显了？
会不会……叶薇尔的禁制不止设置在大门上，而是整座城堡，包括城堡的上空。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莫莉伙同小精灵们又排练了一出戏。
戏剧只是幌子，主要是剧本内容：
遥远的云朵镇上有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她的年龄已经半只脚踏进棺材了，意识也变得模糊，每天除了维持生命体征必备的吃饭、睡觉，就只剩下了想念。
她在想念逝去的伴侣，只是她已经不记得伴侣逝去这件事了。
她的伴侣生前是个飞行员，大概是从前相处留下的习惯，老妇人总是抬着头望天，神神叨叨地期盼伴侣归来。
镇上的人看不下去，苦口婆心地告诉她真相，她却不听，只觉得那些人是在嫉妒她的爱情。
“你在说谎，她曾说过，会带我去看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云彩，她不会食言。”
老妇人说完，流下了眼泪，“如果她不会回来，那我也会看到最漂亮的云彩。”
……
“漂亮姐姐，你确定，老妇人是这么上天的吗？”尘埃嘴上说得犹犹豫豫，手上的动作却一点儿都没停下，流畅地在莫莉背上系满了一个又一个气球。
莫莉不知从哪里寻来了一顶白色假发，戴在头上，但由于她的头太小，假发尺寸太大，怎么戴都是歪歪扭扭的，总有一撇头发遮着眼。
莫莉一撩假发，真诚地对捧着气球的精灵说：“我确定，剧本是我写的，怎么上天当然是我说了算。”
“哦。”
尘埃瞧了眼莫莉写着万分确定的脸，点了点头，心想：这么漂亮的姐姐应当是不会骗人的。
霎那间，所有的疑虑一扫而空。
虽然莫莉知道不太可行，但还是想试一试。
她计划着身上绑满了气球，再有一群小精灵挥着翅膀，拽着她的手脚，乘着风力升空。
结果可想而知。
连接着一堆飞行物的莫莉真的做到了双脚离地，飞行到半空。这其中多数是精灵出的力，别看她们人小，力量可是无穷无尽的。
但是……
半途中，莫莉的手伸向没有物体的半空，却触碰到了一层透明的墙壁，她拍了拍，还有“砰砰砰”的声音响起——是叶薇尔的禁制造成现在的窘态——她身上的一堆东西高高飞扬着，细长的气球绳系满了全身，“弱小”的精灵也在使劲拽着她，想帮忙突破牢笼。
莫莉本人却是一动不动，卡死在半空，活像个拖不动的百斤大胖子。
她叹了声气，一句“要不算了吧”还没说出口，气球突然炸开，威波震得好几只精灵松开了手。
莫莉像只失去了羽翼的鸟，瞬间绝望地向下坠落。临走前，她还听到了精灵们乱叫成一片，喊着要救人。
众多意外一股脑儿地砸向莫莉，她并没有发现，手腕上的黑羽印记亮了一下，微弱的热意随着疾速流窜而过的风消散成虚无。
黑暗之中，一双透着凶狠气息的眼眸倏然睁开，掀被而起，她顾不上所有，直接冲破了玻璃窗，去到太阳底下，接住了莫莉。
“嘶。”
莫莉听见她倒抽了一口气，冷冷地说：“你又在做什么？”
“我……”
莫莉难得在盛大的阳光底下看清叶薇尔的全貌，一时竟答不上话来，静静地被抱着落地。
双脚一踩到地上，远处有一道急切的声音很快接近。
是凯琳抱着一件斗篷，手里撑着一把黑伞，一摇一晃地冲向她们。凯琳的身后，还有好几位面露急切的佣人想跟着跑过来，但她们一接触到阳光，就被炙热的灼烧逼退了脚步。
莫莉这才记起，吸血鬼是害怕阳光的。
那叶薇尔……
凯琳熟练地为叶薇尔披上斗篷，与她共处在一把黑伞之下，近距离地斥责道：“阁下，您真是胡闹！”
说完，她看了莫莉一眼，嘴唇微微颤动一下，似乎还想说什么。
“没事，”叶薇尔适时打断她，依旧不带情绪地说，“凯琳，我知道分寸。”
“我没有责怪莫莉小姐的意思。”凯琳垂着眼眸，沉声道，“我只是希望你能顾好自己的身体。”
“我可以的。”叶薇尔扯了扯自己的袖口，挡住手腕上最严重的一片烫伤。
莫莉盯着她脸颊两边对称的红色伤痕，莫名觉得胸前堵了一块石头，深呼吸了一会儿才说：“你不可以。”
之前叶薇尔和凯琳说话的时候，莫莉并不愿意出声，甚至会选择性地闭上耳朵。
这时突然冒出来一句，倒是令两只吸血鬼都震惊了，一齐转头看向她。
过于专一的视线让莫莉撇开脸，慢慢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有意无意的还有点像是否认了自己，于是着急慌忙地说：“不，我想、我想你是可以的。不，我是说，以后……不要再让自己受伤了……也不许伤害我。”
言辞乱得差点咬到舌头。
这话在外人听来，是温言软语的劝说，顺道还添了一句为自身着想的。
不知怎的，进入叶薇尔的耳朵里，就变了意味。
她觉得，这是命令。
与承诺共存的命令。
于是叶薇尔笑着看向莫莉，甜滋滋地说：“好，我记下了你的话。”
“……”莫莉斜眼躲开她的笑容，余光瞥见她一身还没换下的睡袍。
介于这位精致了一辈子的吸血鬼伯爵方才不顾形象地救过她，莫莉的嘴唇不受控制地再次开启，轻声说：“抱歉，打扰了你的睡眠。”
叶薇尔依旧咧嘴笑着，隐隐约约透露着一股傻气：“没关系，今天原本就要早点醒来的，有客人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