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实习生叫进办公室的时候，许无边有点惊讶。

她还以为韩缘洁会多晾自己一会儿，摆摆架子，没想到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走进办公室后，韩缘洁让实习生出去，屋子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你来干什么？”韩缘洁摆弄指甲，漫不经心问。

解约的事，韩缘洁早就知道，不然也不至于专门带高升去拍摄现场。特意这样问，冠冕堂皇得像故意刁难。

毕竟有求于人，许无边只当不知道，拖着椅子在办公桌前坐下，直白道：“我想解约，想从你这里走程序。”

许无边语气平淡，姿态自然，坐在办公桌前跟回了自己家一样，甚至还摸出一次性纸杯，拎着韩缘洁桌上的养生壶给自己倒了杯水。

韩缘洁瞪着许无边，好像没见过这么没礼貌的人：“你有钱付违约金？”

许无边喝了口茶，摇头：“没有，所以想协商解约。”

这话说得韩缘洁匪夷所思，抱着胳膊靠到椅背上，气笑道：“这公司是你家开的吗，你说解约就解约，当合同是废纸啊。”

这话戳到许无边的痛点，她捏着纸杯，一时没接上话。

解约这件事，真说起来，是她不满意公司，想提前结束合约，理不在她。

许无边垂眼整理思路，很快道：“当初合约一签就是五年，现在过去了快四年，我的价值跟签约时大不相同。这几年我对公司也算兢兢业业，几乎无缝衔接进组，创造的价值远比一开始预计的要多。我没什么对不起公司的地方，为什么不能协商？”

签约的时候太年轻，也没料到之后会有短剧这么个行业。

她从业的方向变了，却没签新的合同，公司签人不分成，她能拿到的钱远比市面上其他爆款导演要少。

更何况后来剧本质量一再下降，再拍下去只会耗尽自身灵气，有百害而无一利。

一开始她想的是拖着，让公司主动提解约，或者拖到合约期限，就当给自己放个长假。

可后来发现，这个行业本来就新，不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样。她现在有能力有灵感，要是不趁着风头赶紧赚几笔，以后还不知道能不能吃上饭。

所以她必须想办法，争取解约。

“就算能协商，那你为什么不早点？现在你的新剧都快上线了吧，这么明显的违约行为，公司为什么要放过你？”韩缘洁质问。

许无边攥了攥手指。

从遇见江澈到拍摄新剧，这一路实在太顺了。再加上逃避也好，忘记也罢，她确实把解约这件事扔在脑后。事到如今，她有预想过最坏的结果。

这段时间，她把当初的合同翻出来看了很多遍。大概因为她当时年轻没什么作品，合同上的违约金不算天价，但足以让刚毕业的大学生心生畏惧。

现在看来，违约金她到处借一借，不是给不起。就是还没成立工作室就要先背上负债，压力会大很多。

所以当下最好的方法，就是在新片上线之前走完解约流程，这样自己就不算违约。

这么想着，许无边端起水杯，随口道：“公司同不同意，也得先递上去再说。你这么关心，是担心我？”

“……”韩缘洁就没见过这么没脸皮的人，被许无边随口一撩气得面红耳赤。

做了延长甲的手指按在桌面，她大声说：“你就是仗着高升喜欢你，愿意帮你，无法无天！”

韩缘洁的办公室，是玻璃墙围出来的单独区域，玻璃外不远处就是其他员工的工位，隔音一般。

她这一嗓子，喊得周遭都静了。

许无边呛了一口水，抬眼看向韩缘洁。

“不是，你这都哪跟哪啊……”许无边嘴张开又合上，最后默念三遍有求于人，这才把即将出口的脏话讽刺换成心平气和的探讨。

“韩小姐，我觉得你一直对我有误会。”许无边喝了口热水，吐气郑重道：“正好借今天，我们解释清楚。我跟高升没关系，也不会有关系。”

韩缘洁轻笑一声，一脸不信：“你签合约的时候，就是个刚毕业的没作品的大学生。要没关系，东立当时为什么要签你？”

许无边不得不承认，韩缘洁虽然人品一般，但直觉准得可怕，也很敏锐，问的每一句话都在点上。

想了想，许无边不打算隐瞒，说：“我当时是被学长介绍签进来的，跟高升没关系。不信你可以直接去问高升，那时候我根本不认识他。”

韩缘洁像抓住什么漏洞一样，立刻追问道：“那你现在为什么不去找你的学长呢？”

许无边的学长是老师的关系，当时的许无边年少轻狂面子薄，麻烦人家签上约后就没再腆着脸去接近，后来就没了联系。

更何况人家当时是帮忙签约，现在要解约，闹得好像对学长当时的合约不满意一样，落了他的面子。

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走这条路。

这问题解释起来太复杂，许无边不知道怎么说，没接这个话茬。

韩缘洁将她的沉默当做默认，长指甲哒哒哒敲着桌面。

过了一会儿，许无边绕过这些，直接问：“所以我想解约，你能帮我向上提交申请吗？”

“当然不，”韩缘洁一瞪眼睛，诧异看着许无边，仿佛惊讶她怎么会问出这种话：“我为什么要帮你？”

许无边无奈：“不是帮，只是走程序。”

“可这并不在我的工作范围呀？”

许无边眨眨眼，这时候才发现，自己在公司的处境非常尴尬。

不仅因为自己在横屏影视公司干短剧，更因为自己当初走关系签约，东立并没有签约导演的规模体系，以至于现在自己被放养，没有专属的经纪人，跟公司的联系很不紧密。

天啊，这几年到底在忙什么呢，简直一团乱麻。

许无边伸手揉了揉太阳穴，转换思路。反正她只是想让韩缘洁帮自己递交解约申请，别的无所谓，于是打算用恋爱脑的方法打败恋爱脑。

许无边抬头，看向抱着手臂得意的韩缘洁道：“我解约，离高升远一点，对你来说不是一件好事吗？”

韩缘洁动作顿了顿，巴掌按在桌上，扣紧了桌边，突然站了起来。

“许无边，我不比你差，凭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来赢得他的心？”

恋爱脑还爱得挺有志气。

许无边闭了闭眼，心想这该不会是演的吧，海外留学的高材生当真这么思路清奇？

只是想用你的权限往上递个文件，要不要这么上纲上线啊！

在韩缘洁的办公室呆了两个多小时，许无边能说的话，能试探的方向都试过了，实在是没了法子。

“算了，”她低叹一声，拎着包站起身：“不打扰你工作了。”

说完，许无边起身往屋外走去。韩缘洁在桌后紧跟两步，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求我办事还这么拽，也不知道底气从哪来的。”

许无边走后，韩缘洁嘟嘟囔囔，重新在座位坐下。手指划过手机边缘，指甲尖敲了敲。

“不从我这走，她还能走谁的路子……”韩缘洁到底还是对许无边的话抱有怀疑态度，她转了转眼珠，拨通电话道：“哥，帮我办件事吧。”

***

在公司呆了一天，许无边身心俱疲。

从公司出来，许无边又在楼下看到了那只灰扑扑的小狗。

兴许是长得可爱，有人喂，小狗的肚子圆鼓鼓的，并不消瘦，就是脏兮兮。

许无边蹲下身，揉了揉小狗的头，突然沉沉叹了口气。

正规路子看来是走不通了，只能想点别的办法。

看着小狗水汪汪的眼睛，许无边想起来，今天一天都没跟江澈发消息，站起身抽出手机，点开微信。

奇怪的是，江澈今天也一天没回消息。

聊天框里还是早上她发的早安，还有小狗照片。

许无边眼神挪动，看到了最后那句“好想你啊”，登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靠，啥时候发的……”

震惊后想明白原委，许无边无奈苦笑，在对话框里敲打：

【我是说，它好像你啊，打错了】

【输入法全责】

【你今天怎么这么安静？有事情要忙？】

没有回复。

许无边不自觉蹙起眉头，念及自己也有一天都不回消息的时候，想着江澈可能突然有事要忙，决定回家再打电话问问。

步行到停车的地方，看见车上干干净净没有罚单，许无边心满意足开车回家。

回家的路开到一半，不幸又撞上了高峰期。

许无边堵在路上，索性思考出路，决定在麻烦学长和找高升之间选择后者。

趁着红灯，许无边跟高升发微信，询问能不能见一面。

高升估计也堵在路上，回信息飞快，过了一会儿直接甩过来一个餐厅定位。

【明天晚上，轩榭里等你。】

许无边大惊失色，发语音道：“高副总，这顿是我要请您的，您怎么直接把餐厅定了。”

我不一定吃得起啊！

过了一会儿，高升也发了语音过来，声音沉沉略带气泡音，笑着说：“能跟你共进晚餐，是我的荣幸，理应是我来定。”

声音在车里回荡，许无边握在方向盘上的手吱吱作响。她深吸一口气，咬牙应下。

等开车回家，天色已经暗淡下来，灰蒙蒙的。

许无边丧尸回城一样推开家门，瘫倒在沙发里，好一会儿才攒足体力，走进卧室抱了一沓子合同出来。

最早签约的合同，每一部作品签约的合同，拿在手里已经有厚厚一沓子。

许无边想把合同整理出来，明天带去，当做为自己和平解约据理力争的论据。

抱着合同在沙发坐定，许无边理了两页，突然想起江澈来，又摸出手机。

还是没回复。

“邪了门了，不会是手机丢了吧？”许无边蹙着眉头念叨。

前一晚上还打超长视频电话呢，怎么转天就音信全无了。

许无边不由得往不好的方向想，什么大学生被拐卖的，被骗去缅甸嘎腰子的。江澈一天没回消息，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思忖片刻，许无边敲字过去：

【你怎么了？现在安全吗，不是出事了吧？】

【再有十分钟，不回消息我打电话过去了啊】

许无边放下手机，有点心神不宁。

怪不得之前江澈说不想自己失联，换位到自己身上，确实是容易胡思乱想，提心吊胆。

许无边垂眼看着桌上的合同，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重新投入到工作状态。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许无边一激灵朝门口看去，探头问道：“谁啊？”

门外，沉闷的男声回应：“外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