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家一号医馆就建在离锦溪街仅一街之隔的平阳街,是柴家的第一家医馆,在里面坐堂的大夫皆是柴家有些名望的子弟,所以来这里的病人要比其他医馆的人多上许多。
各个大夫跟前都排了长队,唯独角落里摆的那张桌子面前空无一人。
柴姝早已习惯这样的场景,坐在桌后也不觉得尴尬,悠然自得地看着手中的医书,倒是她身后的婢女时不时地往外面张望,看上去像是在等什么人。
“小姐,您说他们会来吗?”她又一次没看到熟悉的人影后,失落地问柴姝。
柴姝也不由看向门外:“不知道。”
婢女却跺了跺脚:“定不会来了,这城里谁人不知道,若是请您看病便是瞧不上……”
她接下来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柴姝看过来的目光堵了回去。
柴姝没有出言责备,只又低下头看手中的医书。没人比她更清楚自己如今的处境,幼时她便对学医有浓厚的兴趣,明明自己比那些个兄弟姐妹都要出色,父亲不仅从不高兴,还以一句“女子不得行医”将她困在深宅。
如今她能在这个医馆有一张桌子,还是她那个不成器的弟弟替她撒泼打滚求来的。
当时柴玉城当着所有人的面,对她说:“三月为期,诊治十人,诊金十两。若做不到,日后休要再提。”
这样的条件放在柴家任何一个大夫身上,都是不值一提。可柴姝不一样,“柴家女子不行医”的规矩人尽皆知,再加上从古至今人们对女子的偏见,几乎不会有人敢将自己的性命交到一个女子手上,更何况柴玉城还将她的位置设在了湖州最有名的一号医馆内。
进来的人更是看都不会看她一眼。
昨日她一眼就看出闻风是外地人并且急着找大夫,才会冒然上前。这种事过去的一个月里她做过几次,可次次都被拒绝,唯独昨日那一行人对她是女大夫这件事毫不介意。
她突然想起那个站在床前如月色一般的男子,不由勾了勾唇:“他会来的。”
与此同时,从客栈驶出的一辆寻常马车擦过平阳街,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坐在车内的孟晚歌忍不住撩起帘子看外面的场景,与她来的那日并没什么区别,算不上熙熙攘攘却也是热闹非凡。直到她远远看到了“柴家一号”的招牌,却发现马车并未拐进去,才忍不住问车外的裴寂:“我们不是去医馆吗?”
裴寂轻笑一声:“阿蓁忘了,昨日第二件趣事还未说与你听。”
昨天夜里,裴寂说有两件事要告诉她,可讲完柴家的事后时辰已晚,不管她如何缠问,裴寂都要她早点休息明日再说。
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柴姝的药,这一觉她睡得格外安稳,连那些缠着她的梦都没有出现,所以一觉醒来她也将前夜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只想着能替柴姝解决困境,好带她回去看秦婉君。
此时裴寂这么一说,她才想起有这么一回事。
“可是那些乞丐有了眉目?”她压低声音问道。
裴寂只道:“等会就知道了。”
马车又往前驶了一段路,才转进一条巷子。这条巷子与平阳街相邻,却远不如平阳街热闹,街上并没有多少摊贩,只有些冷清的店面。
裴寂驾着马车缓缓停在了一家茶楼前,这间茶楼从外面看上去与其他店面没什么不同,却比其他店面更要冷清。
孟晚歌刚下车便察觉出了这一点,她跟在裴寂身后走进去时,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也没发现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几位客官是要喝茶?”一个小二打扮的男子迎上来。
裴寂没开口,他身旁的闻风轻喝一声:“来茶馆,不喝茶喝什么?”
小二好似被吓住了,愣了一下才赔笑道:“是是是,几位客官请上坐。”
说着他做了个请的姿势。
这个茶楼也有两层,与当初他们在苏州城外的那个茶肆不同,一楼的位置全是空的。孟晚歌抬眼隔着纱帘看了上楼的楼梯一眼,又看向裴寂。
正巧撞上裴寂看向她的目光,他眼里带着只有她能看见的了然笑意。
什么意图,她一下便明白了。
“裴公子。”她抬手捂住鼻子,娇滴滴地叫了裴寂一声,随后故作娇蛮道,“这里怎么一股味,我们去楼上吧,我最受不了这种潮湿阴冷的地方了。”
裴寂好似并不意外她会突然这样,只是微微扬了眉梢,便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样,软声哄道:“好好好。”
他侧头看向店小二:“楼上的厢房多少钱,我们定一间。”
店小二显然没想到他们会突然要上二楼,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怎么?你觉得爷出不起这个钱?”裴寂皱起眉头,从袖子里掏出一锭五两的银子,颇有点像是财大气粗的地方豪绅。
孟晚歌见状忍了好一会才没笑出来,她继续刁难道:“裴公子,你就别为难人家了,我这就回去,明日也别来邀我了。”
“阿蓁。”裴寂回头看着她,眼眸里都是缱绻情意,“我等了你这么久,绝不让你失望。”
孟晚歌一愣,明知道他们是在演戏给这个店小二看,却还是被他的目光震慑,像是夏日的蜻蜓落在平静的湖面上,她的心也跟着那湖面一般漾开,涟漪一圈又一圈。
她只见他又回过头去,对店小二道:“你说个价,今日这二楼我包了。你若是惹阿蓁不高兴,你定要你好看!”
瞧着好像是那种会为博美人一笑而豪掷千金的纨绔,与他平日里判若两人。
这时一直在后院的掌柜连忙掀了帘子出来,他走到店小二身旁,一把推开店小二,笑着接下银子:“您别误会,我们这茶楼许久不见客人,他见到这么大的银子给吓傻了,我这就领几位上二楼去。”
裴寂这才满意,侧过身来邀功一般朝孟晚歌笑:“阿蓁,走,我们去楼上。”
孟晚歌不由地勾起嘴角,得亏是带了帷帽,否则所有人都看到了她此刻红透的脸颊。她点点头,先一步跟着那掌柜踏上上楼的楼梯。
这间茶楼的二楼也与那间茶肆不一样,十分寻常。能听见楼上也坐了几位客人,虽不知道在哪一间,却能听到几人是在谈论柴家的事情。
“客官别看我们这茶楼冷清,二楼的风景倒是不错的。”掌柜一边往前走一边介绍着茶楼的情况。
孟晚歌越听越觉得这就是一间普通的茶楼,她想回头看裴寂,还没等她转头,只是纱帘晃了晃,裴寂便已经上前一步走到她身旁侧头看她,嘴角含笑,眸中带着宠溺的揶揄。
“我当然知道阿蓁最怕嘈杂了。”他转过头又看向掌柜,“掌柜,我们不要临街的,太吵,我的阿蓁最讨厌了。”
我的阿蓁。
这几个字就像是一颗滚烫的石头从孟晚歌的头顶落下来,最后沉甸甸地落在她心底,烫得她的心尖都不由地蜷缩了一下。
这样的话连掌柜听了都忍不住呵呵一笑,回头看了一眼孟晚歌,想知道是什么样的女子才能将这么一个仪表堂堂的公子哥迷成这样,可惜有帷帽挡着什么也看不见。
几人很快在一间厢房前停下来,掌柜推开门,笑呵呵地问裴寂:“您看这间怎么样?”
入眼的是一间大小尚可的厢房,摆置中规中矩,不出挑也挑不出错处。裴寂只瞧了一眼,便看向孟晚歌:“阿蓁,你喜欢吗?”
孟晚歌也瞧了一眼,手在鼻子前扇了扇,依旧娇气道:“怎么连扇窗都没有?”
掌柜闻言面色微微一凛。
“算了,就这间吧,胜在清净。”孟晚歌娇嗔一声,故作得一副大家小姐装体贴的模样。
落在裴寂眼中,只剩了令人心颤的娇媚。他跟着走进去,笑着夸道:“阿蓁最是善解人意了。”
掌柜见二人这模样不由松了一口气,又换上亲和的笑,等二人坐下后才问:“客官要什么茶?”
这一次孟晚歌并没有先脱下帷帽,只随口点了一壶碧螺春。
裴寂自是跟她一样,很快便将那掌柜支了出去。等掌柜走后,闻风和秋月也跟着退出房间守在门外,屋子里又只剩下了裴寂和孟晚歌二人。
孟晚歌这才摘下帷帽,裴寂抬眼瞧见她一张小脸如同蜜桃般泛出粉色,眼底笑意明显,却明知故问道:“是不是日头太热?竟将阿蓁的脸都热红了。”
原本已经没什么的孟晚歌闻言面上更是发烫,她自己知道脸红并不是热的,此刻却只能点头含糊:“是啊,不如等会我们……”
吃冰酪的话还没说出口,便见裴寂摇头。
“不可以吃冰酪。”
孟晚歌难掩失落,只想着今日去找柴殊,定是要让她解了这条禁令。
但眼下并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她环顾四周后觉得这间厢房的确只是一间普通没有窗户的厢房。方才上楼后,她当真要以为裴寂只是想带她来喝茶,顺便跟她说另一件事。
可当她刚刚提出想要一间不临街却有窗户的厢房时,那掌柜的神色告诉她,这里肯定有什么问题。
想到这里,她看向裴寂,压低声音问道:“这间房里有什么问题?”
刚刚她选择不换房间,一来是怕那掌柜起疑,二来是因为裴寂好像也默认了这间房。
“你看那儿。”裴寂也不多说什么,抬手指向她身后的墙。
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回头看向身后,只见那墙上有几个小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