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梧宫里,一众宫婢被翡翠赶出正殿。
刘皇后冷笑:“将人赶出去作甚?合宫都传遍了。”
众皇子公主册封的消息一下朝便不胫而走,群臣争相祝贺,只有刘皇后气得摔了杯子。
原因无他,这些封号自然都是寓意美好的,只是在刘皇后看来,其中颇有门道。
“在我们这位圣人眼中,允文允武,为朝廷立了大功的老五,仅是个品行端正的亲王罢了。”刘皇后冷笑,“老五冲在前面,老二可不就‘遂宁’了么?没半点作为的老三竟然是‘兴平’,老六在边关多年,一年也不见召回京亲近,这会子希望他‘寿昌’,你说好不好笑?亏得太子不用封号,否则还不定弄个什么出来。”
翡翠越听眉毛越跳,索性跪了下去,“我的祖宗,想想公主殿下和承恩公府啊!”
提起娘家和女儿福安公主,刘皇后神色变淡,冷脸抿唇。
“既然如此,便将老五的亲事定下吧。”刘皇后沉吟道,“过两日宣柳七进宫。”
上回圣人听信太子的话,欲给裴暻配窦氏的姑娘,后来捅出那窦十三娘行为不检,与其表兄有私,这门亲事只得作罢。
去岁南交道反叛,老五主动领兵,回京后对她的态度有转变,这些都说明,如今的他不是没野心的。
眼下正是重提与柳家亲事的好时机。
前些时日老五生病,她亦是亲自出宫探望,后又日日送菜,药材和补品也拉了几车去,充分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料想老五也不会如此愚笨,再忤逆她的意思。
柳萱再次被召进碧梧宫,一眼便见到如珠如玉的五殿下,不,如今应称呼端王殿下,坐在那儿。
意识到皇后娘娘有教二人相看的意思,柳萱登时羞红了脸,连忙收回目光,大方行礼,一举一动毫不出错。
刘皇后心中满意,笑容可掬,让翡翠姑姑扶人看座,又主动问候了柳家太夫人等。
到底是年纪小藏不住心事,那柳七答话时还在偷瞄那人。
裴暻目不斜视,话不递到他嘴边便不会开口。
略坐了坐,刘皇后便道:“柳姑娘进宫来陪本宫这老婆子也是辛苦,御花园里月季开得好,老五你带七姑娘去赏赏花。”
裴暻垂眸应喏。
柳萱跟在他身后出了碧梧宫。
走在前面的男子宽肩窄腰,渊渟岳峙,风姿气韵无不上佳,可谓郎艳独绝。再想到他屡立战功,未来前途定不可限量,这样的男子做夫婿,她是极愿意的。
“听闻殿下前些日子病了,如今可痊愈?”柳萱主动上前搭话。
从碧梧宫出宫,这是必经之路,平素觉着不长的一段路,今日似乎变长了,裴暻有些不耐,“劳柳姑娘垂问,已经无碍。”
瞧瞧,如此有礼。柳萱再次羞红了脸。
正想再次搭话,余光里却看到了不速之客。
柳萱脸上的羞红尽褪,取而代之的是烦躁。
魏纤尘和高贵妃的永欣公主正在不远处扑蝶,见到裴暻,二人连忙整饬衣裙,旋即上前来。
几人见礼,永欣公主黑眸转了转:“五哥,不知道你和魏姐姐谁的棋艺更高明,不如让我和柳姑娘现场见识一番。”
裴暻耐心告罄,理着锦袍袖口道:“刑部还有事,吾要先行一步,御花园月季正好,你们自便。”
柳萱傻眼,张了张口,瞥见另外二女,登时把留他的话咽了下去。
但见永欣公主瞪着他的背影撇了撇嘴。
而魏纤尘一脸怅然若失。
是了,好不容易才遇见一回,却过于匆匆。
蓦地,一道冷凝的视线刺过来,如芒在背。
魏纤尘下意识回眸,却见柳萱对她眨了眨眼,眼底是一如既往的笑意。
“未曾想在宫里还能遇见魏姐姐。”
这话颇有些不阴不阳。
魏纤尘似乎未听懂,耐心解释道:“今日是贵妃娘娘特意宣召的。”心中却暗忖,方才难道是她看错了?可站在那个方向,又敢抬脸这样看她的,只有柳萱。
永欣公主相邀,柳萱欣然与她们一道去坐坐。
一路上,柳萱挽着永欣的胳膊,言笑晏晏,那亲昵姿态,险些把魏纤尘这个正牌伴读给比下去。
不过魏纤尘眼下并不在意那些,而是落后半步,细细打量起柳萱来。
今年才及笄的少女,身形窈窕,脸庞未长开,还带着几分婴儿肥,可纵观柳萱多年的行事,便知道,她绝不是如她的长相那般天真稚嫩,相反,这份天真稚嫩是她最好的掩饰。
再次想起来方才那道寒芒——阴狠如锥。没错,是巴不得她立即消失的阴狠。
魏纤尘背脊发冷。
晋陵魏氏是传承百年的大家族,其中阴私只多不少,魏纤尘祖父这一支虽说人丁简单,但家族中该知道的事,她祖母和母亲从不吝啬让她知晓,为的便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她本能地知道,柳萱只怕是对她起了防备之心。
可端王的亲事还没有定下来不是么,若最后定下的是柳萱,她无话可说,但眼下让她放弃,她做不到,何况自己并没有耍任何手段,光明正大。
当裴暻第三次在碧梧宫见到柳萱,心中的不耐达到了顶峰。
连敷衍都不愿,沉着脸将人甩在后面大步离开。
柳萱心中难过,但又不想放弃难得的相处机会,提着裙子小心翼翼追了过去。
谁知在宫道的另一头,永欣公主和魏纤尘又在与裴暻见礼。
柳萱顿住脚,死死捏住帕子。
那边永欣公主探出头来,柳萱瞬间收起阴沉,扬起天真的笑,小跑过去。
裴暻对永欣颔首,转上宫道走了。
“我五哥着羊脂白袍真真好看!”永欣公主拊掌,“巧了,今日魏姐姐穿的也是白裙呢。”
魏纤尘喜穿淡色,今日穿着杏色短袄和荷塘月色底襕白裙,瞧上去竟像是与端王一对。
柳萱嘴角一僵,似笑非笑地看向魏纤尘。
但见她娇嗔了一句“公主”,却并未多说什么,面上的红云更是刺目。
偏生永欣公主还在打趣,“我们魏姐姐皎若幽兰,才华无双,我要是男子我也倾慕魏姐姐,你说对么,柳姑娘?”
柳萱脸上的笑几乎维持不住,皮笑肉不笑地转移了话头。
永欣公主饶有兴致地睨了柳萱一眼,并不接话,亲昵地拉着魏纤尘暧昧道:“方才我可是瞧见五哥看了好几眼你呢。”
柳萱看着永欣和魏纤尘并肩走在前面,胸中愤懑快要溢出。
柳家和魏家是通家之好,二人年纪相近,魏纤尘自幼样样出众,她娘时常拿她与魏纤尘作比。
这些她都可以不在乎,可皇后娘娘属意的是她,魏纤尘怎能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背叛她?
柳萱放松牙关,下唇上的牙印久久不散,正如脑中那句萦绕话语:是魏纤尘先不顾姐妹之情的!
永安坊。
影七疾步跨进药室,俞唱晚、方荟影等人看了他一眼并未停手。
憋了一肚子话的影七登时傻眼了,他们不问问自己为何天快黑了还会过来么?
影七憋闷的模样实在好笑,二女交换了一个眼神,噗嗤一声笑出来。
小豆苗叹气,两位姐姐越发爱捉弄人了!
“影七哥这个时辰过来,有何要事?”
影七感激地看了一眼小豆苗,道:“宫里给兴平王和柳七姑娘赐婚了。”
兴平王正是三殿下裴晏。
方荟影顿住手。
世家大族有自己的信息渠道,当初刘皇后有意让柳萱嫁给裴暻她是知晓的,但事情忽地没了下文,又怕好友伤心,是以一直没说。
可柳萱怎么会跟兴平王扯上关系?
“今日宫里发生了何事?”
终于问了!影七一脸兴奋,口齿伶俐道:“此事还要从前些日子皇后娘娘选了柳七姑娘为福安公主的伴读说起。”
公主伴读每五日出宫回家,今日不是归家的日子,公主和年岁小的皇子以及伴读们都在弘文馆进学。谁知圣人下朝后突发奇想,招了他们去延春殿考校。
伴读们自然不去,但大儒又不会专给伴读讲课。掌管宫务的高贵妃便让他们自去玩耍。
“据闻柳七姑娘和魏姑娘去了宫城西北角的银杏林。碧梧宫的宫女舒云奉命去为魏姑娘拿一壶白牡丹,待舒云回来,便只瞧见魏姑娘和清泉宫的宫女芳草倒在银杏树下。”
“高贵妃住在清泉宫,去岁为独女永欣公主选了魏纤尘作伴读。”方荟影觑空给俞唱晚和小豆苗、荀潜解释了一句。
影七颔首,续道:“魏姑娘和芳草二人说法一致,道是舒云离开后,觉着日头太晒,便去了银杏林附近的暖阁歇脚,未曾料到,一进去就被人击晕了。再睁眼便是被舒云叫醒,已在暖阁外,先前暖阁里发生的事一概不知。”
俞唱晚和方荟影愣了愣,对视一眼,觉得不可思议。
方荟影微哂,“清泉宫的人自然要保魏纤尘,她的口供不足以取信。”
影七摊手,“可不就是这样,但魏姑娘是贵女,调查此事的人也不敢将她如何。说回当时,舒云见柳七姑娘丢了就急了,便与魏姑娘一起去寻。此时,几人听见暖阁里传出了哭声,听出来是柳姑娘,舒云猜测发生了不好的事情,便想拦住魏姑娘进去。”
俞唱晚和方荟影暗道,这位舒云很有急智,只是她一介宫女,如何拦得住魏家千金?
影七道不是这样,而是这时又来了十来位宫女太监,听闻是来帮忙找柳姑娘的。
“随后,兴平王殿下便抱着衣衫不整的柳七姑娘从暖阁出来了。”
原来如此。
俞唱晚蹙眉,此事颇有些蹊跷,例如,魏纤尘为何要换茶?或者为何不提前说想喝白牡丹?宫里的人事事周全,备下的定然是她们平素爱喝、爱吃的。又如,一群宫女太监怎就出现得那般巧合?魏柳二人进暖阁,甚至去银杏林是谁提出的?击晕二人之人又是谁?统共三位姑娘,偏生留下柳萱,将另外两位送出来,摘了个干净,怎么看都像是针对柳萱的一次有预谋的行动。
这些疑点还在查。
但是,能查到什么地步,不好说。
“端看谁是获益者,谁便有最大嫌疑。”
影七赞许地看向方四姑娘。
俞唱晚道:“你是说兴平王?”
方荟影点头又摇头,“或许。然而,宫里势力盘根错节,不见得只有他一方。”
事发后,所有伴读被送出了宫,兴平王裴晏则去了延春殿请罪。
夜幕笼罩,秋凉似水。
宦官苏连海出来道:“圣人有旨,罚俸一年。”
“谢父皇隆恩。”裴晏知道这个惩罚已经是最轻的,心头大石终于落下。
看来父皇也没有那么不喜欢他。
苏连海扶起裴晏,“老奴恭喜殿下。殿下跪了三个时辰,近日便不要上朝了,倒是可以着手备聘礼,待正式定下日子便走礼。”
“多谢公公。”裴晏端端正正行了一礼,知晓苏连海传达的是嘉会帝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