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漾至今已经活了近两千三百四十二年。
百岁在遮天谷中修炼成形,后有幸得谷主青睐,顺利拜入师门,成了遮天谷一人之下的话事人。
从她入门起,陆陆续续,她多了四个师妹,两个师弟。师妹师弟的年纪有大有小,可最大的一个,和她之间也差了近两百岁,加之她的师傅将人收入师门后几乎把人全交托于她,时间一长,她这个大师姐很顺理成章就和众人打成一片,成了最有话语权的那个。
那时她性子活跃,神经大条,可为了照顾好每一个人,她学着沉稳,学着平等的关注每一个人。
其中最需要她花心思的就是她们之中最小的小师弟。
小师弟内向自闭,她为了让人更好的融入环境,她前前后后废了不少功夫,甚至夸大一点的说,她称上半个娘都不为过。
可如今千年未见,邓漾没想到再见居然会是在这样针锋相对的情况下。
往昔回忆一一浮现,邓漾直望着眼前面目狰狞之人,面貌、身形、嗓音、性格……完全和她记忆里的人对不上。
比之先才在山洞中瞧见的记忆,这会的邓漾更震惊,为什么她曾经一手带大的小师弟会变成这样?她想不明白。
混乱的思绪下,邓漾是愤怒的,她愤怒当年一番苦心教导全喂了狗。可愤怒之下她又满是懊恼无力。
她不过千余年没理会这世间事,怎的这世间就好像什么都变了模样。
渐渐的,邓漾收回法力的右手紧握成拳,她绷着嘴角,冷声,“陈扬,给我一个解释。”
“解释?”陈扬莫名大笑起来,手中面具被捏碎,他指尖轻抚过自己缠绕大片疤痕的脸,答非所问,“师姐,你还记得脱离师门需要承受什么样的代价吗?”
邓漾将陈扬的动作尽收眼底,陈扬的话让她眼中闪过丝丝迷茫,可不过片刻,她眼中的迷茫不复存在,她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愕然,“你脸上的疤痕是雷罚所致,你亲手抹去了你在师门的存在……”
凡入遮天谷拜师学艺,需在谷中打下属于自己的烙印,自此便会受谷中长生秘法牵绊,容颜不老,身躯不死。而要想摆脱秘法,脱离师门,除非亲自将烙印从谷中抹去,并遭受七七四十九道雷罚,削去半生修为。否则,别无他法。
遮天谷中的雷罚,一道比谷外的强上十倍不止,千百年来,从未真的有人想不开非要离开遮天谷这个福地。如今,陈扬倒是成了第一人。
“可这关你脱离师门什么事?!”邓漾回过神来狠声质问,“师弟,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告诉我!”
一声师弟,陈扬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曾经无忧无虑的肆意生活,可是,他清楚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早在他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就已经回不去了。
陈扬默不作声,抬手在空中打了个响指,邓漾身后那盘根错节的树根顷刻间便顺着岩壁疯狂向四周黑暗中延伸。邓漾的注意力霎时被吸引而去,她清楚感知到,黑暗中正酝酿着致命的危险在向她逼近。
“师姐,我知今日你定不会放过我,我打不过你,可我还有必须要完成的事,我还不能死在这里,今夜就先让我这百年来精心培育的东西陪师姐先玩玩,就当试试师姐这千年来,功力有没有退步吧。”
陈扬早在邓漾注意力被吸引时就隐入黑暗消失了个彻底,邓漾这会想抓人已经不再可能,她气愤不已,上当了。
然而眼下的情况容不得邓漾过多懊恼,她得快些离开这危机四伏的地方。
邓漾快速掐诀念咒,本想靠瞬移术离开这是非之地,岂料咒语念完,瞬移术却完全没有反应。
邓漾不死心,又试了一次,怎想还是一样的结果。
接连两次最简单的术法都使不成功,邓漾顿感不妙,她忙运起周身法力,一边防范危险的同时,一边快速往前跑。
瞬移术是众多法术中最简单的一种,连这种最简单的法术她使了两次都用不出来,那就只能证明,她脚下所踩的这块地,甚至可能这整座后山,都被陈扬布下了压制阵法。
邓漾没在怕这阵法,她自己就是个用阵法的高手。
边跑,邓漾边用秘术开了天眼快速观察着周围的一切。阵法能被创造出来,自然就会有相对应的破解之法,她只需要找到阵眼所在,就能破了这阵。
阵眼可以存在于万事万物之上,要是这阵法是无名小辈所设就罢了,可偏生这阵法是和她同承一派的师弟所设,那这阵眼便不会让她轻易找到。
跑着一连找了三个所谓的阵眼,邓漾累的够呛不说,三个里面还一个真的都没有。
偏生此时,邓漾又感知到有修为高深者在不断向她靠近。
虽只一人,但邓漾此刻并无迎战的想法,于是她将先才停下的隐藏气息的法器再次运转,准备继续朝下一个阵眼出发之际,一柄冒着黑气的长剑却直直擦着她的耳朵钉到了她身后的树上。
法器的作用被完全忽视,邓漾摸向渗出温热液体的耳尖。
她抬眼平静凝视死寂的黑夜。
今夜注定不得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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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余正在书室和楚正,楚云菀聊天周旋,忽的天空炸起一片轰隆声。
雷声浩荡嘶鸣,三人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只听“轰!”的一声,整个书室剧烈颤抖。
动静之大,三人忙往外跑。刚跑出藏书阁便遇上了同样惊慌失措的蛇族众人。
楚正望着盘旋在蛇族上空的重重黑云,神情严肃,他冷静吩咐众人躲进祠堂,自己则朝着后山方向跑去。
楚余见状忙跟上楚正,形势危急,邓漾还在后山,她担心出事。
两人一前一后刚跑出没几步,迎上了跌跌撞撞从后山方向跑出的楚午。
楚午面色苍白,浑身脏污,他见楚正,慌忙扑上去扯住楚正衣袍,惊恐指向后山,“师傅,不,不好了,后山,后山禁地全被轰平了,里面的东西,全没了!”
……全没了……楚正不敢信自己听见了什么,他只觉耳边嗡嗡作响,浑身止不住颤抖,猛然间,他好像明白了一切。
楚正心口泛痛,他难以置信看向身后,他想问个究竟,可回头才发现,先才还紧紧跟在他身后的楚余,早已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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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傅你受伤了!我们先停下,让我先给你把伤口处理了再走行不行?!”
楚余着急跟在邓漾身后劝着。先才在蛇族,她刚听清楚午说什么后山的东西全没了,邓漾就瞬间出现在她面前带走了她,她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出现在了神山脚下。
她不知道邓漾进入后山发生了什么,她现在唯一知道的只有邓漾左肩的伤很严重,鲜红的血液已经顺着手臂滴落了一路,再不处理,饶是邓漾修为再高深也抵不住血这样流。
然而邓漾这会的脸色简直难看至极,周身气压更是低的能冻死人,完全没有搭理楚余的意思。
楚余劝了一路,可直到她跟着邓漾踏入了亮如白昼的遮天谷,邓漾都完全不为所动。
遮天谷是楚余从记事起便无比向往的地方,她小时的梦想便是终有一日,她定要靠着自己的努力进到这遮天谷瞧上一瞧,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能让世人那般为之憧憬向往。
如今,楚余得偿所愿进了遮天谷,却也只是一瞬的惊讶,她此刻完全没心思去欣赏一路走来的美景,更没有心思去想遮天谷与外界昼夜颠倒的奇观,她现在一门心思全在邓漾左肩的伤上。
正当楚余打算再劝一句,倘若邓漾还是不听,她便强行下手之际,走在她前面的邓漾忽的停下了脚步。
楚余还以为她苦口婆心的劝导起了作用,正欲高兴,视线却无意越过邓漾的肩膀,定定瞧向了前方距离她们不远处的空地上,整整齐齐多出的十来个衣着统一的陌生人。
“弟子若月拜见邓漾师叔,师傅她已知晓您会来找她,已经在师叔您的住处等着您了,师傅说,今日,她会解答师叔您所有的疑惑。”
随着若月出声,楚余看见一众人瞬间恭敬的跪倒一片,而她沉默了一路的师傅也终于舍得开口了。
“带她去剑冢挑剑,而后来找我。”
冷冰冰撂下这么一句,邓漾直接消失在了原地,独留楚余一人睁着迷茫的眼傻站在那。
楚余看着地上跪成一片的众人,一时间尴尬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好在众人似乎知道邓漾已经离开,很快便站起身。
若月拍了拍衣衫上的灰尘,没什么架子的冲楚余浅浅笑着,抬手轻轻招了招。
“师妹跟我来,我带你去剑冢寻一把适合你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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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师傅羽化成神后,邓漾已有千年没有回过遮天谷,亦有千年没有踏进过自己的住处。
千年未回,邓漾再踏入院落时,眼中还是一如当年她还在时那般模样,甚至一草一木都从未有过改变。
邓漾瞧着眼前的一切,心中竟隐隐感觉酸涩。
太久没有这样的情绪,邓漾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异样,快步朝后院走去。
邓漾从小便喜花花草草,她没离开遮天谷前,后院的花草都是她亲自打理,从未假手于人,如今,她看着花圃中,微微弯腰修剪枝叶的清瘦身影,张张嘴,却怎么都发不出声来。
而那专心修剪枝叶之人,似有所感,邓漾瞧见那手中的动作渐渐停下,须臾,那张熟悉的面容完全出现在她眼中。
萧文清擦着手中修剪枝叶沾染的水渍,调笑打趣邓漾,“师姐何时回自家还这么拘谨了?”
邓漾没应声,她垂着眼,心中纷乱的思绪让她现在见着谁都不想搭理。
邓漾没好脸,萧文清却没有不高兴,因为她只希望,待会她的师姐在得知一切真相后,不要崩溃掉。
“师姐跟我来吧,我先给你处理伤口,等处理好了,无论师姐想问什么我都会毫无保留的回答。”
萧文清身形消瘦,周身气场却格外强大。邓漾跟在后面,这一刻她才忽然发觉,当初跟在她身后嬉闹的小姑娘是真的长大了。
邓漾的伤看起来严重,但其实并没有伤及骨头,只是划破了皮肉,伤口有些深,血止不住,染红了半边衣袖才给人一种受伤严重的错觉。
上好药,包扎好伤口,邓漾终是一刻也不愿再多等,拉过萧文清就火急火燎询问了起来。
“你早就知道陈扬的事对不对?陈扬情愿受雷罚,削去半生修为都要和师门脱离关系,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你们没有一个人来找我?倘若你们受了委屈,受了欺负,大可派人来寻我,我知道了难道还能不管你们不成?
结果你们倒好,走歪路的走歪路,帮隐瞒的帮隐瞒,要不是我研制的阴阳蛊被偷,我坚持将此事查到了今日,我怕不是至今都还被蒙在鼓里,要等你们捅出了天大的娄子才知道。”
邓漾一股脑把心中的不满全说了出来,她现在冷静下来仔细想想,这一桩桩一件件,当真的是能把她气死的程度。
萧文清瞧着邓漾气的铁青的脸,没着急回答,先给邓漾倒了茶,待人喝上了才一字一句解释起了所有。
“师姐,我说了,今日我任何事情都不会瞒你,所以陈扬的事并不是我不想通知你,而是这件事我没法通知你。”
萧文清一想起当年陈扬那失心疯的样,还是忍不住直叹气。
“不知师姐你还记不记得,当初师傅把陈扬带回来的时候,我们几个问过陈扬,叫什么,年龄几何,家住何处,家中有几口人,需不需要派人帮忙照顾。”
邓漾皱眉,陈扬脱离师门关这什么事?她不解,却还是如实回答,“当然记得,这是遮天谷的规矩,凡入门的新弟子都会被仔细询问一番的。”
入遮天谷修习之人,大多都是孤儿,无父无母,可也有不是孤儿,家中长辈尚存于世的,所以历来每有新弟子入门时,就会有专人去打听询问新弟子情况,若是还有家人,那遮天谷便会每月以新弟子的名义往其家中送一些食物和钱财帮助其家中度日。
萧文清点头,是这样没错,“那师姐可还记得,陈扬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陈扬的回答?邓漾认真回想着,说:“我记得当时我们询问陈扬,陈扬说的好像是不知道,他说他什么都记不起来,记不起名字,记不起年龄,什么都不记得,最后还是我们去问的师傅,师傅当时说陈扬是孤儿来着,还让我们对陈扬好一点,多让着陈扬一点。”
邓漾仔仔细细回想着当时那日发生的所有事,她师傅确实是这样说的,而且她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