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这些人的视线终于从自己身上移开,被铜锣声吸引,穆倾辞终于放下了心,就这么跟着这群人走,像在游街一般。
“这个方向……”
混杂在人群之中,逐渐往商业街的里处深入,商铺逐渐减少,而周边的景象也逐渐变得熟悉,穆倾辞缓缓凝眉,心中弥漫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感觉。
“怎么好像……有点熟悉?”
可眯眼想了一会,没有半分头绪,穆倾辞只能心中叹气,面上不露分毫。
又走了两步,穆倾辞脚步却是顿了顿,再次皱起眉,四下张望。
作为狐狸,她的感官是超乎常人的敏锐,在听觉和嗅觉方面更为明显。
虽然此刻混杂在人群之中,周遭都是苍老到有些腐烂的味道,像是被埋到树下积年已久的尸体,可穆倾辞还是瞬间地闻到了一抹异味。
像是浅淡的茉莉花香肆意弥漫在四下无人的夜晚,随风悠扬摇摆,笑语盈盈。
这味道几乎是让穆倾辞瞬间联想到徐问寻。
她身上就是这个味道,经久不散,一直围绕,倒与她纯情小白花的人设相符。
不知道是与生俱来的,还是后期酿出来的。
也无怪他人看到她总会下意识的问她是否是花仙,她表现得实在是太像了。
四下张望,眼睛几乎都要望穿,可却看不到那一抹白色的身影,穆倾辞皱眉,心中愈发困惑,最后鬼使神差地,竟是抬头,往屋顶上看去。
果不其然,一抬头便看到徐问寻的裙摆被晚风吹得肆意飘扬,像是胀起的气球,又像是盛放的花瓣,仿佛下一秒就要随风而去。
她双手环在胸前,眉头微皱,面前围着十几柄兵器,皆是悬空,兵器的一端微微向她倾来,如同具有生命般,很是亲近。
而她表情有些无奈,嘴巴一张一合,像在和它们对话。
“你们没见过我吗……好吧,意料之中。”
“什么,你觉得我很好看?有品的小孩,我也喜欢你……”
“好啦好啦好啦,不要吵,你们一个个说,挤在一起说我听不清……”
徐问寻脸上的笑容无奈中带着些许宠溺,她歪着头,哄着面前的兵器,语气轻柔,像在哄小孩。
“什么?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我听不懂刀说话。”
“我只能听懂剑说话啦……”
面前的兵器嗡嗡作响,颇为激动。
听到徐问寻只能听懂剑语,剩余的兵器猛震一下,踉踉跄跄地后退两步,歪着头微微向后倒去,看起来颇为受伤,像被家长嫌弃的小孩一般,逗得徐问寻咯咯笑了两声。
而那十几柄剑,则是骄傲地又向前两步,更加急切地围着徐问寻,更有甚者,微微一弓,发出“铮——”的声音,像是抬头挺胸一般,宛若受到老师夸奖的幼儿园小孩。
“嗡——”
突然之间,一柄银白色的长剑不知从何处飞出,从上面绕过其余的兵器,直接摔到了徐问寻的怀中,它抬头看着她,疯狂地震动,像是摇着尾巴示好的小狗。
“诶呦,亲爱的……”
徐问寻笑着抱住了它,一边摸着它的剑鞘,安抚它的情绪,一边问道:“你又是从哪里飞出来的呀?”
“嗡嗡嗡——”
长剑震动,听到徐问寻问它,更为激动,声音极大,喋喋不休的向徐问寻询倾诉,发出的声音像是小型的直升飞机。
“……青女殿?”
徐问寻听着它的话,微微皱眉,将头凑过去,对着长剑闻了闻:“嗯……你身上的血腥味确实比它们的重。”
“青女殿还存在吗?我刚刚到处找了一圈都没看到。”
“那为什么你现在又能出来了呢?”
“守殿人……谁?”
听着长剑的话,徐问寻眨着眼,缓缓点头,垂眸往脚下密密麻麻的人流看去:“就是前面那个打更人啊。”
“他们是要去青女殿吗?”
“嗡——”
长剑又震了一下,似应答。
“好了,大概的情况我了解了。”
“感谢你们陪我聊了这么久。”
说着,徐问寻郑重地鞠躬,语气认真,和平时的做作与虚伪截然不同,满是真心:“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愉快地聊过天了。”
“在一切结束后,我会亲自为你们超度,解救你们的灵魂。”
说着,徐问寻的眼眶悄然地红了一片:“在这里不生不死地被囚禁了这么久,你们辛苦了。”
“嗡嗡嗡——”
听着徐问寻带着哽咽的话语,周遭的兵器瞬间围了上来,嗡嗡作响。
此刻,无论是刀剑亦或长矛,无论徐问寻是否能听懂,它们都在用自己简朴而真挚的话语掏心掏肺地安慰她。
“谢谢啦……我没那么脆弱。”
感受到周遭兵器的热心和担忧,徐问寻笑了笑,将眼泪抹掉,重新扬起那副温柔而坚定的面容,声音轻柔:“我只是……难得遇到同类,有些太激动了。”
“谢谢你们陪我聊天,我会一直记得你们的。”
徐问寻说着,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朝它们wink了一下。
四周的兵器见了,捂着心口,踉踉跄跄地后退两步,似乎对她极为迷恋。
“记住我的脸哦,白天我还会来找你们的!”
徐问寻声音开朗,笑靥如花,眨眼间便踮着脚尖,身形轻快地往乍然出现的青女殿中飞去。
留给兵器们的仅有一道潇洒而清瘦的背影,以及弥漫在原地的茉莉花香。
“吱呀——”
沉重的青铜古门被推开,迎面而来的是厚重到令人窒息的灰尘。
它们像风暴一样,瞬间地席卷了门前的这支挤满了人的浩荡队伍。
穆倾辞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尘暴铺面的感受并不舒服,纵然瞬间用法术摒住了呼吸,她的表情还是有些铁青。
可除了她以外,队伍中的其他人却无半丝异样,动作自然,眼中却爆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狂热,宛若黑夜的飞蛾遇到焰火,若不是打更人领在前面,他们怕是会瞬间一股脑地冲进青女殿之中。
……打更人。
穆倾辞默念了遍这个词,她的视线极好,作为妖族,很轻易地便能够越过层层的人群看到最前端表情淡然,嘴角勾起一抹标准笑容的男人。
他还是穿着那身灰黑色麻衣,一手拿着铜锣一手持着竹梆子,可眼神却不再空洞,而是一种诡异到渗人的自信。
浩荡的队伍在他的身后,拥挤且急迫,他们窃窃私语,他们互相推搡,他们不顾一切地往前挤去,将旁人松散的四肢挤落。
却又在打更人的身后,逼成一道黑压压的厚重墙壁,以他的后背为线,不敢往前逾越分毫。
不对劲。
穆倾辞头皮发麻,心瞬间地提到了嗓子眼,狐狸的本能让她对这个看似平平无奇的打更人充满了戒备心。
她眯着眼,洁白的狐尾不受控制地在身后出现,藏在并不宽大的衣衫之下,若隐若现。
而她浑身发毛,浑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尾巴。
好在周遭的镇民并没有自我意识,只是推搡着,队伍像海草般随浪摆动,脆弱腐朽的肢体噼里啪啦地落了一地。
像极了冰雹砸到地上的声音。
穆倾辞紧紧地盯着队伍最前方的打更人,终于,她看到他弯眼扬笑,回头透过茫茫人海张口无声地说了句话。
青女——保佑——
打更人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他一路以来重复上百次,浑厚嘶哑却毫无生机的声音还是回荡在了青女的耳畔。
他笑着,毫无敬畏之心。
他嘲讽,取笑青女的悲天悯人。
“青女大人,你不会真的以为你能拯救什么吧!?”
“睁眼看看吧!看看这乱世!看看他们的痴狂和贪婪!!!”
“毁灭他们的不是疫病,更不是你!”
“是他们自己!是人族与生俱来的卑劣本性!”
清瘦的男人身着长袍,拦在青女面前,声嘶力竭。
他冲她咆哮,表情近乎痴狂。
白狐缩在一旁的乱石上,半张脸埋入自己柔顺的毛中,它睁着眼,盯着前方,所有的话语听不清晰,只有心跳砰砰作响。
白狐看不清男人的面容,一切被时间拂去,它只记得青女孤傲而坚定的背影。
争执了好一会,男人终于惨笑,他深深地冲青女鞠了个躬,眼神中没有取笑,只是悲哀。
他转身离去,再一言不发。
而它的主人依旧站着,如傲立的青松,身上积满了厚重的雪霜,却始终挺立,永不折腰。
青空一望无际,太阳懒洋洋地照耀着一切,万里无云,可白狐趴着,只感到浑身冰凉。
“你确定要去做?”
身后传来脚步声,穿着白衣的仙人任由青草沾上自己的鞋尖,每一步都走得踏实。
她往前走,在白狐看不到的视野盲区,对着青女的背影,声音毫无感情,没有鼓励,也没有指责:“你拯救不了他们的悲哀。”
“你将成为悲哀。”
“我不会的。”青女摇头,在白狐愣愣的目光中回首,转身向她走来。
她伸出手,想要将她抱起。
白狐起身,往前蹭了蹭,想要顺着青女的动作扑到她的怀中。
可往前蹭去,两人尚未接触到彼此,面前的青女便动作一顿,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姐……”
世界瞬间灰暗,所有颜色急速消退,只剩下白狐身上的那一抹洁白。
它眼睛瞪得极大,表情痴痴,剩下的“姐”字还未从喉咙中脱出,面前便吹来一阵风。
它看到——
它日夜相伴的青女大人,血肉化作沙砾,从胸膛开始,被风吹散地一干二净。
青女的脸上还维持着略微宠溺的温和笑容,手半伸着,想要接过它。
可一切如梦幻般瞬间消散地一干二净。
“不要!!!”
眼泪夺眶而出,白狐嘶哑着从乱世上跳起。
它跑着,哭着,泪水将一切模糊,周边的一切化作沙砾急速退散,而它不管不顾,哪怕脚上沾满泥泞,哪怕自己也逐渐沙化。
可它依旧追着,追着那一抹几乎要散得一干二净的尘沙。
“……不要。”
“砰”地一声,白狐的后腿化作沙砾,而它失去重心,就这么摔倒在地上。
它再也无力奔跑,它只能眼睁睁看着青女化作的尘沙离自己越来越远。
它喃喃自语,却无力回天。
“救救她……”
“谁能救救她……”
身后早已形成风暴的尘沙席卷上白狐的躯体,它的眼泪滴落地上,再也无人能回应。
“你将成为悲哀。”
“你将成为悲哀。”
“你将成为悲哀!”
“你将成为悲哀!!”
“你将成为悲哀!!!”
——你将成为悲哀!!!!
熟悉的话语不知从何处传来,穿越千年时空,一遍又一遍地回荡在穆倾辞的耳畔,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尖锐,如同哭号尖叫的小孩扯着她的头发在她耳边撒泼。
令人心烦,令人暴戾,令人作呕。
可穆倾辞捂着耳朵,却什么都阻止不了。
尖声透过她捂着耳朵的手,进入她的耳道,回荡在她的脑海之中。
——你将成为悲哀!!!!
——你无法拯救任何人!!!!
“轰隆!!!”
一声巨响砸下,密密麻麻的闪电划破苍穹,却又一闪而过,只留下虚影。
倾盆大雨泼天而下,落到青瓦石街之上。
可寒酥镇静悄悄的,却没有一个人探出头来收拾关窗。
人们安静地聚集在青女殿中。
殿中装不下的人则排到街上。
他们安静,他们沉默,他们麻木。
雨水落在地上滴答滴答。
燃着烛火,将一切照耀得灯火通明的青女殿中,白狐被七八位道士镇压。
它的身上贴满了黄符,足足十二柄长剑刺破她的血肉,牢牢地刺入木地板之中,将它彻底钉死在地上。
它痛苦地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