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镜子有一对,分别在宁密城的左右,能照出城内的精怪、道人、鬼魂,两镜一照一移动,毫无死角。两边各有两位家主守着。
镜内有两片纸人快速飞逃,镜外其中一个年轻女子戴着黑手套,那手套电光明灭,是雷电鱼的薄肉制成——她把手伸进镜子里抓出住纸人,烧为灰烬,纸人的声音也随之传来:“区区法器而已,对道术一窍不通吧?叫你们见识见识。”
原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忽然雨势变大,毫无征兆,却只下进四家里,旁的人家一滴雨都没沾到,路人百姓驻足称奇,议论着:“是不是要打雷了?听说有道人成仙的话,会有雷劫。”
“我们赶紧离远点……”
其实这是海明月那天收的述河之水。
天上的邪修们掏出一只小碗,他们正欲把水收走,海明月利落把符纸里的河水全部一倾——
飞流直下三千尺,正是银河落九天。
邪修们都来不及接,轰轰大水把大门给冲塌了。
所谓装点门面,此举挑衅程度,和大庭广众被巴掌呼脸异曲同工。
四家家主暴跳如雷:“杀了她!”
猫眼镜子里,小纸人们四处跑,东一只、西一双,南面一排、北面一列,家主们在镜子里抓,邪修们也到处追。
宁密城不知怎的,就乱了起来。
被抓住的符纸立马自燃,戏弄嘲讽之言刺耳响起,诸如什么“邪修,下下等”、“驻颜老不死”、“有本事来单挑”、“自家人变成禽兽滋味如何”、“斩杀之时手软否”、“妖道,你的□□破了”……
真身难抓。
就在所有人气得头晕脑胀之时,纸人还在空中排列成五个字:快来抓我呀——
然后跳起了舞,摇头晃脑屁股扭扭,符纸也变成七彩缤纷,气得他们又把手往镜中一搅一抓,抓出来的纸人忽然四散,纷纷碎屑粘在四位家主身上,猛然炸开——
眼瞎的、鼻歪的、嘴裂的、耳残的、手断的、腿折的……
“都住手,不要乱动。”
两把剑突然横在两位家主的脖颈上。一张小纸人从细缝里飞出来,化成人身,左边高楼是蒲小羽,对面是海明月。
他们身上贴着的定身符,也确实动不了了。
一群纸人,叫所有人分不出真假,借着掩护就到高楼顶上,邪修们三两下围堵楼顶,看着自己的主子就这么被擒了,不敢乱动,但嘴巴还是能说话的:“今日你们出不了宁密!”
他一说完,瞎了眼的齐家家主大喊:“停下!停下!”
无人敢动。
蒲小羽问:“姚钰霞,你喜欢雷电鱼?”
姚钰霞被炸伤了半边脸,又辣又疼,她怒瞪蒲小羽,黑手套的电光滋滋作响。
蒲小羽盯着姚钰霞的脸,她亲眼看到这张美艳的脸,是取了多少灵物的精血,制成一丸的。
“小道有一个道友,她手上的才叫真法宝,笔叫画骨笔,纸叫小天地,她能把你的肉身和魂魄引到纸上,再画上几只雷电鱼、兔子、虾蟹,日日咬你,画中无昼夜四季,时间停止,不老不死。”
姚钰霞越听越心惊,忍不住去想,越发惊恐:“你、你少吓唬我……”
一张黄色符纸落在姚钰霞眼前,她看见一缕乳白烟雾从蒲小羽指尖出来,只在虚空之中随手乱画几下,那烟雾落进符纸里,金光微闪,符纸上便印显出金色符文。
“这才叫道术。”蒲小羽这么慢画符,就是让姚钰霞看清楚,“二选一,姚钰霞,你喜欢鱼,还是喜欢入画?”
“拖延时间等炼山川?即便他来了,小道手上也有几条人命。”蒲小羽不是威胁,语气平静陈述。
“道长,我喜欢鱼。”旁边那个齐家家主横插一嘴。
“好哇。”蒲小羽把符纸贴到齐家家主脑门上,他瞬间化成一条瞎了一只眼的鲤鱼,被埋在衣裳下。
鲤鱼大惊:“道长!不是雷电鱼么?”
“之前是,后来不是了。”蒲小羽无视姚钰霞的怒目,随手一挥,鲤鱼飞进远处的河水里,“三百年,你若有机会悟道,就好好修炼去吧。”
那一头,海明月也是如此,把一个变成狸猫,一个变成小蛇。
其余邪修面面相觑,蒲小羽道:“别急,别走,排队,你们也有这样的机缘。”
“大道有别,两位休要欺人太甚。”一声含怒在她们耳边炸响,紧接着,从空中有两支箭分别射向她们。
那是鱼骨制成的箭,盯着似有排山倒海的幻象,姚钰霞未来得及因炼山川的出现而惊喜,先为此惊吓。蒲小羽一剑横栏,即便拦下鱼骨箭,箭有威势,像真有海水盖压,来不及逃的邪修被冲击撞下高楼,栏杆、楼顶掀飞,四分五裂。蒲小羽行动稍滞,身后的姚钰霞承受不住这种挤压冲击,七窍流血,猫眼镜子都出现裂痕,嘭然碎裂,紧接着高楼坍塌,底下的人们尖叫逃散——
如此法器,难怪能杀千年大蟒。
蒲小羽适时落下一符,倒塌的高楼骤然静止,没让下方的百姓被砸到。
而这种压力,对生于万米深海之下的千年乌贼来说,不过小海浪而已。
“大水冲了龙王庙。”海明月依旧身轻如燕,瞳孔幽蓝之光隐隐,飞身上前接住那支鱼骨箭,搭上一张弓,指向炼山川,炼山川直接拉来一人挡在身前,一箭穿心,威力远大于方才数倍,炼山川连同他带来的五个邪修都被震散。
趁他们几人四散,蒲小羽用符纸围住炼山川,落成束缚之阵,四根铁链锁住他的手脚,谁知他竟有缩骨之术,挣脱铁链,从袖底抛出一对薄翼,是蝉翼,双翼一开,炼山川居然一只脚迈进去了——
蒲小羽快速用绳索缠住他的身体,拖拽不回来,她就自己跟上去,消失在双翼门里。
“蒲姐姐!”
一前一后快得海明月反应不过来。
她心慌如密集的鼓声,宛如在耳边震跳,常年保持的警觉让她立马摁压心口,深吸一口气,把担心焦虑收拾起来,以免又被那颗内丹发现情绪。她甩出诸多定身符,但凡能喘口气的邪修、四家子弟,没一个能逃的。
闭目平息一会心情,海明月走向姚钰霞,她被那鱼骨箭震得骨头碎裂,还有一口气而已。海明月摘下她的黑手套:“雷电鱼?是鱼就行吧?姚钰霞,你喜欢鱼吗?”
姚钰霞哪里还能回答,海明月一指落在她额头,彻底绝了她的气息:“不回应我之人,便是这个下场。”
她身上有一股千年乌贼精的威压,转身看人时,一众邪修都不敢与之对视,只记得那双幽蓝幽蓝的眼睛。
海明月一边收走法器,一边将人都变成虫蛇鸟兽,凡有反抗者,都被她一掌打得魂魄肉身离身,便多了一项渡鬼任务,只好问一问是要投胎还是下地狱,没有不老实去投胎的。
碰见齐老二和柳均新时,二人都认出了她,哭着求饶,柳均新竟袖中藏剑意图杀她,被她一手挥开,撞到墙上,头破血流,当场气绝,其余人看到,纷纷惧怕后退。
看到他们如此眼神,海明月猛然清醒,颤抖摊开自己的双手,细长干净。
“花枝……”
且说蒲小羽扯着绳索跟炼山川进了蝉翼门,场景从空中变换成山洞,嘈嘈杂杂嗡响,乌泱泱一群红眼黑蜂绕过炼山川,扑向蒲小羽,引火符也烧不死。黑蜂在她眼前二三寸之处停留,从头到脚包围起,密密麻麻,从外边看就像一个巨大的人形蜂窝,在内的蒲小羽可以清晰看到血红的眼睛,硬扎的毛刺,身上的纹路。
“道友,各修各的道,你又何必阻拦我?”炼山川哪怕被捆着,仍旧得意发笑。
“此话很是熟悉。”蒲小羽觉得她现在张开嘴说话,黑蜂就会飞进嘴里,“你的道伤及无辜性命,又怎么是道?”
“不过一群畜牲,生来不正是要为我们所食所用?难道开智了就不一样?难道修成人形,看起来和我们相差无几,就可以平起平坐了?”他指示黑蜂咬断绳索。
蒲小羽否决:“人有善恶,精怪亦有,神仙也不例外,谁说生而为人、有一张人皮,就一定是高贵的?”
炼山川冷笑:“道长既然认为人不比畜牲高贵,又为何把人变成畜牲作为惩罚?难道不正是因为在你心里,畜牲低人一等么?都说心口如一,言行如一,看来你也没得什么道。”
“非也,是人更容易作恶。”蒲小羽忽然有几分明悟:“是否有恶之心,不论人或精怪,都一样呢?”
“这就不该来问我了。”炼山川语气渐重,最后一字掷地有声,包围蒲小羽的黑蜂猛然聚拢,将她扑碎——
蒲小羽凝气于外,周身之气由雾白盛至金白,黑蜂与她仅有一毫之隔,任凭如何撕咬扎刺,都无法真正碰到她,发出烦躁的嗡鸣。
好不容易挣脱绳索的炼山川,再次被捆住,这次捆住他的,是蛟筋:“我决定把你送去给清鹤道友,关进画里,像你这般人,哪怕变成一只小蚁,都要想尽办法把河堤给挖穿。”
炼山川尝试挣脱,挣脱不开:“蛟筋?道貌岸然。”
蒲小羽懒得与他解释:“你呢?言行如一地作恶。”
拉出山洞,黑蜂们看见光,自发散了。此地不知是哪里,山洞外悬崖峭壁,草木葱郁,深不见底。
炼山川见真的难以逃脱,气愤万分:“我成今日,是因为那只蜉蝣精!五百年前……”
“那又如何?我知道蜉蝣精,你不必再说。”蒲小羽直视他,眼中可看穿一切:“徐、柳、齐、姚不是你的后人么?他们供奉着你,以长生驻颜之名,蛊惑他人信你,你妄图以此修成散仙。”
炼山川彻底白了脸色。
蒲小羽直接堵住他的嘴,御剑飞出山洞。
山洞与宁密城隔了两个小镇,等到达时,天已经黑了,整座城灯火通明,但是人声寂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