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惊鸣明面上是带着一百人前往上诸的。
但这一百人,说少也少,说多却多。
走前,她便想好了,总来为了赶路到上诸也不过半个多月脚程;因此为了避免麻烦,即使路过各城,她也不打算进城,只在城外驻留休整就可。
上诸,皇城。
离狮坡其实并不远。
但陈惊鸣此前最远也只到过离狮坡一日脚程的福南城。
那也是很小时候的事情了。
过了重重叠叠的山脉,再往东南走,便只见得一马平川的广阔原野。
连着两个夜里没睡守夜,陈惊鸣熬得两个眼睛通红。
队伍里的人醒来都在收拾行装,清点东西。
陈花走到她身侧,道,“惊鸣,等会儿你和我共骑一匹吧,能趴在我背上睡会儿。”
“没事,我现在还不困。”陈惊鸣把图卷起来,收进匣子里,扔到马腹裹的行囊里,“我估计,今天下午我们就能到上诸,那就能真的休息会儿了。”
“嗯。”陈花沉默地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上马,出发。
约莫到了正午,陈惊鸣边骑马边掏出饼子吃,左右腮帮子鼓起来,把一块饼子嚼来嚼去的,紧绷了多日的神经也不免松懈下来,毕竟也就快进城了。
“大家都先将就着吃饼,等进了城,我请你们,到时候咱们也尝尝上诸有些什么好吃的!”她咽下口里的饼,在半空中挥了挥,高声笑着说。
“好嘞!”
“成!”
“谢谢小将军!”
众人俱笑着应答,神情轻快。
只是越走,陈惊鸣心里不知怎么的,心突突地跳起来。
越跳越快。
她忽地抬手勒住马,“吁——”的一声。
队列齐刷刷地跟着她停下。
“怎么了小将军?!”
“没事!”她朝着前方大声道,“接着走。”
说罢,她一弯腰,用枪尖一挑,从地上不知拿了个什么东西到手里,只低头瞟了一眼,便抓握在手心里,半分都不露出来。
陈花慢慢骑着马靠过来,低声问道,“怎么了?”
“没事……”陈惊鸣一顿,道,“昨日信里说,另外那一百人走到哪儿去了?”
“比我们慢半日左右。”陈花回道,“怎么了?”
“给陈四去信。”陈惊鸣摸了下腰里的软鞭,“让他们不要进城,往回狮坡的方向走,还是走来的路,不要走大道。”
“好。”陈花应下来,“是出什么事了吗?”
陈惊鸣轻轻地抬起几根手指,将手心里的东西给她看。
在军营里待这么久,只用看少许地方,就能辨识的出这是什么,这是一个箭头,箭头尖还折了一些,挂着几缕白线,像是从白布上硬扯下来的。
“这是箭?”陈花推测,“这里离郊外大军驻军处不远,或许是什么时候遗落下来的?”
陈花不晓得上诸这里边现在的情势,有所推测合情合理。
陈惊鸣却无法简单地当作是个“不小心”的小事来看。
“这是铁器,又是在大路上。”她道。
“铁器是能换钱的,寻常百姓看到了,肯定早就捡走了,不会还留在这儿。”陈惊鸣将箭头上挂的白线摘下来,箭头放入怀中,“怕就怕——”
但她不再往下说了,只把印信给了陈花。
“以防万一,你去放信鸽,叫陈四他们往回返。上诸若是有变故,他们也不用进来担这份怕。我们陈家军要死,是死在边关战场上,不能为了别人的梦,没名没份地死在这个地方。”
怕旁人听见,引得人心惶惶。陈惊鸣的话,几乎是咬着牙说的,只她自己心里听得见。
进城时交路引,陈惊鸣分神观察着城门这儿的动向。
她不晓得平常是什么样子,就倒是也瞧不出什么来。
各城来的人都有专门的驿站休息。
陈惊鸣佯装无意问了几句,却是东西南北四个方位都有。
他们从狮坡来的住在东面,抬来的祝礼,在驿站登记造册了,便由宫里来的人抬上马车带走了,名册叫陈惊鸣过目核对以后,都盖了章,一本留在她手里,另一本就带进宫里去了。
礼部派来的是位年轻的官员,瞧着和常礼名一个年岁。
陈惊鸣心里一动,问道,“不知大人是否认识常礼名?”
这人却摇摇头。
陈惊鸣歇了心思,算了,结束了再说。
若是没什么事情,多逗留一日,见见季闻姐也可以。
若是有事,也没的空见他们二人。
礼部这人继续道,“下官是来接大人进宫的,狮坡路途远,大人来得也晚些,今晚宴席就要开始了。”
“今晚?”陈惊鸣问道,“我记得是明日吧?”
“宴请百官正是明日。”这人解释道,“但诸位大人都是各城远道而来,陛下心念当年,今夜是想先见见各城来的大人们,便是有两日的宴席。”
“原来如此,那就麻烦大人带路了。”
“大人客气,大人请。”
陈惊鸣跟着走了两步,忽地停住,“不知可否先让我换件衣裳,连日奔波,穿这件衣裳面圣,总觉得不大合适。”
“无事,大人尽快即可。”这人拱手道。
“多谢。”陈惊鸣笑着应道,转身进门,朝陈花使了个眼神。
陈花心领神会,跟着闪身进了屋子,“惊鸣,是这人有问题吗?”
“我总觉得不大对劲,也可能是我多想了。”陈惊鸣摇摇头,一边将胸前的白布缠得更紧,她这一路都是扮作男装的,一边道,“你今夜待在驿站,拿我盒子里的钱,打发人出去给大家买些吃的,别让旁人沾手吃的,酒别买,刀剑别脱手。只要无人闯进驿站,即使听见外边有什么响动,你把人管好,不要轻举妄动。”
“那你呢?”陈花不由得紧张起来,“到时我进宫来找你。”
“没那么容易。”陈惊鸣不赞同她这个念头,“你把大家都照看好,就足够了,不要做别的,我们来时是一百人,回去也得是一百人。”
“但是……”
陈花还想说些什么,陈惊鸣用力握住她的手,“交给你了。”
说罢,她便推门出去了。
进宫的路上,陈惊鸣有意再跟礼部这人套几句话。
却又问不出什么来。
这人只是微笑着拱手道,“大人实在是为难下官了,下官只是将大人带进宫里去,其他的,确是什么都不晓得。”
几番下来,陈惊鸣也不打算再白费功夫,撩开帘子,朝外边望了几眼。
直道上安安静静的,只听到数辆马车压在石路上的声响。
她一抬眸,正和一辆马车上的人对视一眼。
马车停了,她松手放下帘子。
赤红色的宫门高高竖立着。
门口有几把桌子和两本摊开的册子。
“大人,在此写一下。”
陈惊鸣拿起笔,蘸了蘸墨汁,写下狮坡城陈惊鸣六个大字。
“大人请。”
那礼部的人留在了门口,换成了宫里的内官引路。
擦得发亮的反光的青石板,和长长的宫道上呼啸的风。
陈惊鸣的下袍被吹得飘了起来。
她抬头环视一圈,高大的红色宫墙,和后边燃着烛火亮如白昼的宫殿,光从窗户里透出来,将石板路照得愈发的亮了起来。
“大人,到了。”
“哦。”陈惊鸣抬头瞅了一眼牌匾,但是漆黑一片,却看不见。
“大人,您在此落座。”
那内官将她带到位子前。
“多谢。”陈惊鸣微微俯身道谢,而后跪坐在垫子上。
不同于安静的宫道,大殿里热闹的很。
陈惊鸣一眼扫过去,年轻的、年老的面孔,都有。
年老的人,大概当年和陈长生一起上过战场;年轻的,有的和她一样,是替父辈们来的,有的是已经接了父辈的担子,坐到了城主的位子上。
但陈惊鸣俱都不认识,在狮坡城这么多年,陈长生与他们几乎没有往来,便是陈长生来往最密切的福南城,她也不晓得来的人是谁,也不认识,那来的人自然同样也没见过她。
“你是狮坡的?”
陈惊鸣本来打定主意在这儿坐着,不和旁人怎么交谈,谁料倒是有人主动和她搭话。是坐在她左边的一年轻男子,体态圆润,瞧着笑眯眯的,很是好说话的样子。
“是,您是?”
“你是替你爹来的吧。”这人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陈叔这人……你那会儿还刚出生,我那会儿已经十岁多了。”
这人的身份便呼之欲出了。
福南城城主,福文。
“是,我爹他身子不适,我就替他来了。”陈惊鸣只能这么解释。
福文哈哈一笑,不说什么。
两人在底下这么干巴巴地聊天。
那殿前有几人反复走来门口,不知和门口几个内官说了些什么,折返回去坐下,又走过来。
如此几次,陈惊鸣分了神,余光紧紧地跟着他们。
“各位大人稍坐,陛下还有些折子没批。”前殿台子上走上一人如此道。
“丁——”
混乱之中很清脆的一声刀剑相撞的声音。
陈惊鸣下意识地追着来源望去,殿外来了一队人,身上俱穿着盔甲,手里提着剑,齐刷刷地走到殿门外,转身,停下,大殿门“砰——”一声关上了。
“怎么回事?!”最前侧有一头发略见花白上了年纪的人,拍桌而起,怒斥道,“是要把我们都关在这儿吗?外边来的那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