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延伸到城南问芳亭那处星火幽微的玲珑空间里。
莲灯借烧灼本心所融烫的火灵之力,在这片迅速席卷的薄凉之下,堪堪向着亭外散溢出一圈稳定悠长的暖意。
“长明灯!”
一声短促的疾呼掠过渐趋冰冻的小溪,在问芳亭前稳稳停下。月琢一袭金丝织就的紫袍,就那么突兀地显现在这方落雪的灰白背景里。
灵灯幽火回旋,刹那之间,一个娇俏如莲的少女也像走出了困锁住她多年的幻画,拂动着水红裙摆,款款落足于月琢面对的凉亭正中。
“咦……”缃儿抬眸,凝望着他被青黛绸布所遮住的双眼,那一方空灵如镜的心中,忽然升起一丝不应有的疑虑,“月琢公子,你心目中的影像,好似变了呢。”
月琢闻言一愣,稍稍别过了脸去,只对她道:“变回你原来的样子吧,我有要事相问。”
“唔……好。”
长明灯火光一闪,红衣少女倏然退回灯芯,再无之前暧昧的气息。眨眼间,但见莲灯通身大亮,放出无数道玉红华光,氤氲着,变幻着,最终连那美丽易碎的花灯一起,凝聚成一副纤瘦窈窕、容颜清淡的少女体貌——这便是真正的缃儿了,可惜月琢并不能看见。
“你要问我什么?”她一改从前刻意用法术模拟出的语音,换作另一个陌生而自然的腔调说道。
“两日前,你曾说过的那个‘阴阳制衡’之地,你自己去过吗?”他直奔主题道。
“没有……我只知道有这么个地方。就在闻弦居地下。”缃儿简短地答。
“嗯,我也猜到了。”月琢点了点头,转过脸来,又道,“现在僭灵城外的结界已趋于无,你们的力量也不再被幻阵所吸食,想必是那里出了什么状况。”
缃儿听到此处,竟自失神。她不是不明白月琢所言,而当旁人将事实推至眼前,并非她自愿承认的时候,她也不能再继续装聋作哑下去——她必须认清现实了。因此隔了许久,她才黯然回应:
“那个人……不再需要我们了。”
不是洛永离不要她了。而是深藏闻弦居地下,那个沉眠了百年的“她”,不再需要他们的灵力来维护了。
“她”是洛永离珍爱之人,缃儿与碧寒皆用心保护着“她”的遗体。但若有一天——他也说过,合体的灵魂一旦出现,不必再收集凡人魂力以供“她”在幻阵中延续生命之时,他们也便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早在两日前,缃儿已经感知到,这一天终于要来了。
“碧寒那边……因为还牵涉着一个陆无鉴,恐怕要比你执着得多。但这也非当务之急,此后我自有办法解决。”月琢上前一步,定定地面向缃儿,意有所指道,“那你呢,你想清楚了吗?是帮我,还是执意留下,帮他?”
缃儿平视的眸光似在隐隐颤动。良久,她蓦地合上那双能够洞见人心与过往的灵眸,仿如看倦了人世种种苦乐,深深叹了口气道:
“留守僭灵城的百姓还需要我……我帮你,也算帮助他们安全离开,以赎清自己助纣为虐之罪。”
“多谢灯灵。”言罢,月琢忽地从他那宽大的袖口里摸出一枚精致物件,递给缃儿道,“这是故人赠我的冰枫叶,你且收着。”
月琢郑重其事的举动与那欲言又止的表情,被情思敏锐的缃儿全都看在眼里。她本是一脸不解地接过了他所珍视的东西,却在低头看向这片被完整鲜活地冻在冰中的红枫时,又恍然如悟。
“我知道了,公子放心去吧。”
缃儿的指尖细细摩挲着那冰枫六角圆润的弧线,就像抚摸着这座承担了百年喧扰、可却依然孤寂的问芳亭,只在心间默默叹息:岚姑娘一定也在那里等你。
红枫如血,寒冰似玉。她一颗真心如火又怎样?还不是像这凄美艳丽的枫叶一般,自甘被封入永久寒境。
洛永离。主人。
闻心哥哥……
无论她再称呼他为何,亦无妨了。
因为那个人的真心,自始至终,未在一盏名为“缃儿”的长明灯上,作半分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