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褥来轻轻盖到颌下,又问:“渴不渴?我给你斟些水来喝。”细心周到之处,比之当初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沈晏摇摇头说不渴,微笑道:“乾坤汤果然对症,确实痊愈了。只是昨晚失了眠,脉象滑细,颇有劳累之相。时间不早了,不如早些回去吧,还能小睡一阵子,就要早朝了。”
朱蔺玄道:“我不累。时间还早,等天明时再走。”
沈晏被他紧紧握着一只手,俯着身深深望过来,呼吸都热热地扑在自己脸上,心内暖流翻滚,一则以喜——再想不到他喝了忘川花后还能有今日;一则以悲——即便有今日,他们仍还是回不去以前了。一时万念汹涌,又有些禁不住,强忍下喉头腥甜,微笑道:“你不累。我却累了,想睡一觉歇歇精神。”
朱蔺玄忙道:“那你睡,我不说话,就坐在这里陪你。”
沈晏轻叹了声道:“你这样看着,我如何能睡得着呢?少不得起来陪你说话。”说着作势就要撑起身来。
这激将法他之前多少年就用得十分得心应手,朱蔺玄果然着了慌,忙道:“你别动,我走就是了。”
沈晏笑道:“那快走吧。明日我在天禅寺里住下后,便让人给你报平安,不用挂心的。”
朱蔺玄仍将他的手在掌心里攒着,道:“好。我让洪延送你上山,他是我近卫。你到了后写几个字给我,让他带回宫来,我就放心了。如有什么需要,也只管让他告诉我,天禅寺的人不敢怠慢的。”
沈晏含笑道:“好。”将手向内抽了一下,又道:“走吧。”
朱蔺玄又望了他片刻,终于恋恋不舍地起身来,倒退着向外走,嘱咐道:“阿晏,你好好养病,快点痊愈,我病了时还等你看诊把脉。”
沈晏的指尖仍被他的手勾着,笑着应道:“知道了,放心吧。”说着狠一狠心,将悬在半空的手臂收了回来,挥手道:“快去吧。”
朱蔺玄垂眼叹了口气,一转身,迈步走出门去,转眼脚步声悄,断然决然地竟真的就去了。
沈晏看那背影越去越远,终至消失不见,心里其实十分难舍,也不知这一别后,下次再见是何年何月,或到底能不能见,一时胸口撕疼,把压在腔子里的几口血声声地咳了不少出来。
冯乙送走了朱蔺玄,进门来就见他这副模样,唬得脸上变色道:“怎又伤心成这样?倒不如不见面的好。”赶忙为他施针止咳,又急唤青崖送药进来。
好容易喘息定了,沈晏待要说话,冯乙止住他道:“方才劳神费力了一大阵子,且睡一觉,有什么明日再说罢。”沈晏确实累得狠了,闻言不再勉强,闭上眼便沉沉睡去了。
次日晨,宫里传来消息,说天子下了诏书,因沈晏治愈圣躬顽疾,特赐皇璎珞一挂,封杏林公,晋为一品医官。半个时辰后,太监捧来册封的诏书,后面跟着御林军副将洪延,来到小医庐见到沈晏,纳头就拜,说道:“陛下着末将护送沈公爷往天禅寺休养。陛下还说,公爷身子未愈,特赐不用起来接圣旨,躺着受封即可。”
说着便让那太监念了诏书,沈晏撑身不及,洪延已让几个侍卫抬来软榻,小心翼翼地扶了他坐上去,送到院外的一辆大车上,平平稳稳地向清凉山驶去了。
洪延一路护送,来到天禅寺。住持等得了消息,都在门前迎接。洪延传皇帝口谕道:“杏林公在寺中休养,闲人不可烦扰,着僧仆十人随时听候吩咐即可。”又向住持道:“沈公爷衣食住行一应用度照御用的规矩来。要什么珍贵的药,去大内里取去,若拖延耽误了病情,以国法论处。”那住持唯唯应诺,一一吩咐下去让各僧众晓得利害,从第一日开始,便无人敢怠慢分毫。
洪延做完了这些处置,才返回身来请沈晏下车。沈晏经这大半日的车马行程,人已不十分清醒。虽洪延有意减慢车速,好让他在车内睡得舒服些,但毕竟旅途劳顿,他昨晚又悲悲喜喜几度伤怀呕血,人就有些支撑不住。洪延见他昏睡,心知不好,忙让侍卫将人抬出来,送入早已洒扫一新的寺中精舍躺下。正要去寻寺中医僧来看看,外面有人来报:“将军,太医院院丞冯乙带着一个小仆从进山来了,说是接了陛下口谕,来陪沈公爷的。”
洪延听了大喜,忙让人将冯乙和青崖请进门来。也不消他多说,冯乙带了医囊,青崖背了药材,一径走到沈晏床边,自为他切脉用针、煮药送汤,不在话下。洪延退到门外,亲自守着精舍大门,来往僧众的脚步声都不敢大了一点儿,唯恐惊扰了贵客。
黄昏时分,听闻沈晏醒了。洪延见青崖出来取饭食的空儿,走过去弯腰陪笑着问道:“小哥儿,烦你进去问一声,若沈公爷精神好些儿了,陛下还等着他随便写个什么,好让末将带回去报平安。”
青崖见他人高马大的一个禁军将军,倒对自己低声下气的,不由心里惊诧,又有些好笑,忙道:“我们大人刚醒,未必能握笔呢,等我进去看看。”
洪延连连点头道谢,又自言自语地愁道:“若不能握笔,可要如何回去交差?陛下虽说只是报个信回去也成,但看不见字迹必要担心死了,我这差岂不是当砸了?”于是在门外来回踱步,一筹莫展。
不多时,却见精舍卧室的门开了,青崖快步走出来,递了一个信封过来道:“这是大人给陛下的信,你快带回去吧。”
洪延真如得了万两黄金一般,欢天喜地地谢了又谢,打马扬鞭直往山下去了。
这边青崖看他去了,却叹了口气,自语道:“大人也真是的,醒了也不休息,就着急写这封信,手抖成那样,写了几次都不满意,药也不肯喝一口,何苦来?”一面自顾自摇着头,唉声叹气了好一番,才又进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