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主人离疏是这世界上最美丽最温柔的人。

他是我们鲛族的王子，后来上了岸成为了你们烛熔帝国的第一位国后。

你们的国主是凤敕。我知道他是一位了不起的帝王。他统一了烛熔大地的六州三海，成为了万古第一帝王。

他娶了六州三海九个诸侯国的王储为妃，从中选出一位立为国后，那就是我们东海鲛族的王子离疏。东海疆域辽阔，占了帝国的三分之一，我想他娶了我的主人考虑的是他刚刚建立的帝国的稳定。

从政治的角度来说，他没有错。但是在感情上，他不应该这么做。他明明知道我们鲛人从一而终的秉性，他这样强娶而不付出任何感情会伤了一颗晶莹似东海珍珠般的心。

当然了，我知道凤敕根本不会在乎。

我的主人在嫁给凤敕之前并未想到他的夫君会是这样一个人。他们在战场上结识，曾是一同作战的盟军，也曾共历生死。凤敕救过离疏的命，我想他对这个男人的感情便是从被救的那一刻开始的。他同意以男子之身嫁入后宫，算得上是报恩的一部分，但我看得出来，他是有真心的。

有时候我想，如果只是为了报恩就好了。因为这样的话，事情变得很简单，日子也会更好过一些。

其实鲛人是不能上岸的。鲛人如果长时间离开海水，因为无法正常呼吸，身体会变得越来越虚弱，最终病体支离。

离疏在凤敕的后宫十年，没有一天回到大海。他没有告诉凤敕他会因为无法适应陆地的炎热和干涸而虚耗成疾，只是默默地守着他给他的凰极殿，默默地恪尽职守的做好他的国后。

凤敕夜夜宿在别宫，很明显他喜欢女子。他可以让一个男人成为他的国后，但是他不会因此而对男人有类似爱恋的感情和冲动。他甚至很坦诚，大婚之夜就直言不讳地告诉了离疏，他不会成为他真正的丈夫，因为男人之间不该发生那样的事情，这会让他感到恶心不适。他承诺会善待他，像对待真正的国后那样尊重他，只是不可能把他当做自己的妻子。

凤敕说：“离疏，其实我没想到你会同意嫁过来。我原本打算如果东海坚持，娶你的妹妹也是一样，虽然她的庶出身份会让我和帝国很尴尬。不过很好，你肯嫁过来。我不会亏待你。帝国新建，百业待兴，让我们还跟在战场时一样，为了天下大兴，百姓安乐而携手并肩，共创盛世。”

他在爽朗的笑声中紧握住离疏的手。那只手很冷，他却根本没在意。

这是鲛人的手，当然冷。他不以为意地想。鲛人喜寒畏热，这他还是知道的。

后来他兑现了诺言，为来自东海异域的国后打造了一座水晶宫般的凰极殿。还特意派人自极寒之地凿出玄冰运来帝都，一年四季源源不断。这些玄冰被用来压住幽深宫殿的四个角落，以保持殿内有适合鲛人生活的温度。

我的主人每每看到那些大得仿佛假山石一样的黑色冰晶时，会露出安心的微笑。他想，那个并不是因为喜欢而娶了他的男人还是有点在乎他的，至少，他们之间还有一些别的什么，即便那些东西不能称为情愫或者眷恋。

十年，他没有离开炽热的陆地，忍受着失水带来的痛楚，拖着一天天虚弱下去的身体，尽己所有地满足凤敕所有的要求，竭尽所能地做好每一件他交代下来的国事和后廷宫事。东海广阔无边，鲛人是自由的精灵，而在这烛熔陆地，一切都得井然有序、按部就班。岸上的诸多繁文缛节对离疏而言更是雪上加霜的折磨，他默默咬牙撑下来，不肯向任何人吐露一个字的委屈和煎熬。

在凤敕眼里的离疏总是微笑着的，淡静安闲，举止风流。他有时也会因为他的美丽而陷入痴迷的凝望，然而一转眼便又去了别的妃嫔的宫殿。

他还是只喜欢女人。

我的主人脸色更加苍白了，他的手更加的冷。有时候喘不上气来，他会昏厥过去，但是很快就会醒来。他让我凿下冰冷刺骨的玄冰，用这些冰擦拭身体。他还会喝下加了大量食盐的清水，借此让缺水的症状得以短暂缓解。

那一天一个宫人气急败坏地冲进了凰极殿，她带来了让人极为震惊的消息——凤敕在征讨西海叛逆的最后一场战役中意外受伤。本来伤在右臂，并不严重，却怎料伤他的箭矢抹了鲸鱼胆的剧毒。昨晚凯旋归来后并无异样，怎料早毒发全身，命在旦夕！

你可以想象得到我主人的反应。他本已苍白的脸上连唇色都如雪一般了。他的举止依然沉稳不惊，他随那宫人来到凤卿殿，殿内已经哭成一片。

他一步步走进去，脸上带着淡淡的一如既往的浅笑，声音温润如故。

“不要哭，我可以治好陛下的毒伤。”

所有人果然都止住了哭声。

他启唇，却咳嗽了数声。方才的高语让他呼吸急促，胸膛剧烈起伏，他那时候已经十分虚弱，没办法再提高音量。

他轻轻道：“你们先出去吧，让我给陛下运功疗毒。”

他的语声太微弱了，几乎没人能听清他的话，都在七嘴八舌问要用什么法子疗伤的事。

我扶住我的主人，把他的话跟皇太后和几位御医重复了一遍，人们这才陆陆续续的离开了大殿。

“止鳞，扶我到床边去吧。”他吩咐我。

我答应一声，把他送到凤敕的身边，眼眶酸涩无比。

我当然知道他要做什么，我也知道无论我如何哀求也没办法让他改变心意。

他要把鲛珠给凤敕，这样无论身中什么剧毒都能不药而解。

没了鲛珠的鲛人不一定会死，他们会灵力更弱，身体更虚。

如果我的主人在东海，他也许还是可以活下去的。可是现在……

离疏俯下身子。受了重伤的凤敕合眼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他仔仔细细地看了凤敕许久、许久。

他是真的有很久没有能够这么近距离地看他的夫君了。

凤敕总是很忙，忙政务，忙平乱，忙治天下。他回到后宫的时间不多，即便回来，即便每一次都会先到凰极殿，但他总是坐一会儿就很快离开。他们相处的时间太短了。

离疏久久地凝视着床上静静躺着的男人，目光温柔得要滴出水来。然后他轻轻地吻上男人的双唇，他把这个第一次的吻持续了片刻的时间，然后就将自己体内的鲛珠度到了凤敕的嘴里。

做完这些之后，他的身体轻微地晃了一下。我赶忙上前扶住他。

离疏扶着我的手走出凤卿殿，他还是那么微微笑着，轻声对众人说：“应该没事了，让陛下睡会儿就会好了，他太累了。”

这一次所有人都很安静，因而都听见了他的话。他们中有人红了眼眶，大概是想到了他解毒的法子，或者看出来他的虚弱和苍白，猜到他将不久于人世。

皇太后让御医跟随我们来到凰极殿，她交代他说：“不管用什么法子，国后不能有事！”

离疏当着老人家的面只笑着没说话，当御医要给他把脉时，他摇了摇头道：“暂时不会有事的，我还能活几年。”

鲛人有千年寿数，我的主人去年才刚满两百岁。

御医还是把了脉，没能再说什么，默默退出了殿外。

大殿的门缓缓阖上，主人向我说：“止鳞，我累了，扶我去……”

我看见血从他惨白的双唇间涌出来，他一手捂唇，一面向我摆手，“别哭，别告诉别人，如果知道我的鲛珠被凤敕所得，东海也会叛……”

更多的血从他口中疯涌而出，他无法再说什么，身子软倒在我怀里，昏死过去。

后来的事情你们都晓得了，没过多久，我的主人，你们的第一位国后离疏因为救治灾民而染了时疫，药石无效，不幸离世。当然，所有人都知道他真正的死因是什么。

好了，这就是你们要的答案，我刺杀凤敕就是为了给我的主人离疏报仇。

他到死都在你们的陛下履行他身为国后的职责，可是你们的陛下却连他去世的真相都不知道。你们向他隐瞒真相出于什么动机我不想知道，你们这些岸上的种族天生阴险狡诈没有良心。但是他听闻离疏的死讯为什么那么冷漠？他是他的国后啊！他怎么可以这么无动于衷！

现在，我用一把鱼肠剑结果了他的生命，他可以去陪我的主人了。他本就应该去陪他，早在百年前我主人为了他死的那一天就应该去陪他！

我不后悔，绝不后悔！魂飞魄散又如何？你们尽管用刑吧！

我得偿夙愿，死得其所！

……

离疏，我爱你。

能为你做的，我都做了。

我爱你，你不知道，就如同凤敕不知道你爱他一样。

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