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
云锦从噩梦中惊醒,头上密密一层细汗。她瞟了眼黑漆漆的窗外,伸手去枕边摸手帕。
“小姐,你做噩梦了么?一直说胡话。”
云锦陡然变色,她竟惊惶至此么,连睡在一旁的玉竹醒了也未察觉。
“嗯,你可听清我说了什么?”
“你好像在求救,一个劲说放过我……我不是……不是什么……”玉竹声音怯怯。
云锦擦汗的手顿住,慌乱的心神瞬间归位。她见过太多被恐惧支配的人,知道他们在恐惧下会否认,会撒谎。
云锦叹息一声,这段时日她和玉竹已经处出了情意,实在不愿伤她。她低低地问:“我不是什么?”
玉竹把身子蜷缩成一团,莫名地害怕起来。她知道小姐掩藏着秘密,不愿让旁人知晓。她不该多嘴的。
就在这时,一道闪电划破黑沉的夜,紧接着响起震耳欲聋的雷声。
“啊~”玉竹捂住双耳。
雷声过后,噼里啪啦的雨点砸下来,争先恐后地拍打着地面,似乎要把一切都冲刷掉。
云锦的杀心骤然消散。
一个害怕打雷的小丫头而已,即便听到了什么,总归就在自己眼皮底下,看紧点也就罢了。
“睡吧。”她说。
过了许久,玉竹的呼吸变得匀和平稳,已然睡着。云锦却在黑暗中睁大双眼,想起七年前的那个雨夜。
那年云锦十三岁,进入魔教的第五年。
左使大人石玉亲自出山,带她和夜白去击杀大晟的户部尚书王阳。
石玉把他们带到人潮涌动的帝京夜市,在一家最豪华最热闹的酒楼前停下。
酒楼前蜿蜒一条丈宽的清澈小河,两座石拱桥相隔不远,拱桥上行人如织。
石玉懒洋洋剔着小手指上的长指甲,对两人说:“这是你俩第一次执行任务,如果失手……看到这河了?明早你们的尸首就会漂在河面上。”
夜白先看云锦一眼,让她安心,尔后向石玉道:“左使大人放心,我们定不负所望。”
“王尚书在里头,去吧。”石玉说完就走。
夜白和云锦站在原地。石玉既不说王尚书在哪里,也不说他是何模样,摆明了要试炼他们。
夜白的眼神有些兴奋:“青鸢,咱们分头行事,先确认王尚书的所在……”
云锦装作好奇的样子,打量着周边环境,顾左右而言他:“夜白,这是你我第一次离开天山呢。”
夜白笑了:“是,等任务完成了,我跟大人说说,看他能不能让咱们在这里多呆一日。”他有着一副勾魂摄魄的面容,笑起来更是璀璨夺目。
云锦转开目光,幽幽地望着亭台楼阁,小桥流水。
夜白与她同年入教,闯过一道道生死难关,是她唯一能够依靠的人,也是她生死相托的同伴。
对岸,一对十七八岁的男女言笑晏晏,相偕走上拱桥,走过两人身旁,又走远。
云锦望着他们的背影,不觉痴了。
“青鸢,我相信,用不了多久,咱们也能像他们一样走在街头。”
夜白低沉的话音使得云锦心神一颤,明知石玉就在暗处盯着他们,她的脸仍慢慢红了。
许久,她抬起头问:“夜白,一定要杀那人吗?咱们还有选择吗?”
夜白微微一怔,沉默片刻道:“咱们不能退,退就是死路一条。”
云锦咬了咬唇,迟疑良久,拉住他的衣袖说:“走吧。”
她先找到王尚书,他正同几名同僚在三楼的雅间内宴饮。
短短片刻,云锦的心思转了无数道弯,思前想后终是没等夜白。她推门而入,在客人错愕的表情里,抓起一支银筷直插王尚书胸口,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已如一道疾风消失在门外。
客人争先恐后向外蹿,酒楼里乱成一团,“抓刺客!抓刺客!”叫喊声一浪高过一浪。
云锦从酒楼后门闪身而出,用尽平生之力向前奔。不曾想,石玉没追来,却有两道影子一直跟着她。
云锦骇然。石玉说,她的身子骨修炼轻功再好不过,着意培养她。不出三年,她的轻功已是同伴中的第一人。但此时身后两人,却怎么也甩不掉。
成败在此一举!
云锦催动内力,闪电般转入一处幽深的小巷,隐没在黑暗里。奔了近半个时辰,她已快力竭,却不敢喘气,直憋得脸通红。
“叮!”
银光闪过,云锦来不及躲避,腹部骤然剧痛。锋利的刀片嵌在皮肉里,稍微一动就疼得她倒吸凉气。
夜色里,一道修长身影毫无声响走近。
云锦苦笑不得。
她一心想逃,不曾想石玉没追来,她却被别人重伤。
“你是何人,为何要行刺朝廷命官?”
云锦闻言松口气。她博闻强记,过目不忘,此人的声音并不曾在教中出现过。听起来,对方是名少年。
她哀哀而笑,看来上天仍愿垂怜她。她抵靠在墙壁上,吃力地张口,“请你……救救我。”
少年慢慢走来,于五步外停住。云锦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觉他目如星子,在夜色里熠熠发光。
也许,他还有恻隐之心。
她想要试试,于是摊开双手,好让他放心:“我是被迫的……”
“被迫?”少年问。他发现她是个少女,便走近两步,浓郁的血腥气使他皱眉:“你伤势很重……”
“先带我离开……求你……”
少年俯身,看到云锦满身的血。他心一软,就去扶她,但身侧的右手暗中捏了一枚飞刀。只要她有不轨之心,他就一刀毙了她。但她好像没有歹念,顺从地倚靠在他肩头。
“飞刀没入你的腹部,眼下还不能拔。你坚持住……”
他的声音里含有一丝歉意。
但云锦已没有力气开口。
“轰隆隆~”
惊雷在头顶炸开。
“不好,要下雨了。”
少年犹豫一下,弯腰打横抱起云锦。
他步子加快,但抱住云锦的手臂却很稳,似是怕震到她的伤口。
云锦缓缓闭眼,晶亮的泪从眼角划过。他刺伤了她,也许,也能救她。
忽然,少女痛苦的喘息从远处传来。
“师兄……师兄?”
少年猛然停步。
“师兄,我……我不行了……”
急促的喘息声传入云锦耳中,她骤然睁眼,反应过来,那女子是在求救。
少年犹豫一瞬,旋即松开云锦,让她靠在墙壁上。
“你在这里等我,我会回来救你。”
话音未落,他纵身跃出,眨眼间消失在巷子尽头。
云锦靠在墙壁上,担忧又惊诧。
这少年真是好身手。
那女子叫他“师兄”,他们是何门派呢?
突然,云锦头顶一凉。
没有先兆的,雨水从天而降。
云锦窃喜。下吧,雨下得越大越好,把她的足迹全冲刷掉。只要不被石玉发现,她或许就能逃离魔教。
只是夜白……
她的心一紧。她逃走了,夜白留下来会怎样?
雨越来越大。
那少年怎还不回来?
云锦侧耳聆听,除了雨声,什么也听不到。
她顾不得腹部的剧痛,强撑着向前挪步。足下,血水混着雨水滴落,到处都是血腥气。天旋地转间,云锦双目一黑,最后一口气似被抽干,慢慢滑落在地。
好冷啊。
不知过了多久,云锦觉得有人把自己抱起来。
是那个少年吗?
她只觉得冷,蜷缩在他的怀抱里,仍冷得发抖。
“青鸢,你会没事的。”
青鸢?
那少年并不知道她叫青鸢呀。
只有魔教中人才叫她青鸢。难道她没有下山,仍在魔教吗?
“我不叫青鸢,我是云锦,云锦!”云锦大喊,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急得直哭。
“没事的,青鸢,你一定会好的。”他帮她擦去眼角的泪,柔声安慰她。
但云锦听不见他的声音了。
我要死了,母亲,我死了就能见到你了,母亲。
一张美丽温婉的面容出现在眼前,云锦哭着唤了声“母亲”。
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躺在床榻上,她的床榻。
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慢慢回想,才想起来,自己已经下山执行了第一个任务。
看来她没逃掉,也没死。
夜白救了她。
后来云锦才知道,幸而那夜她被玄天宗的弟子发现了行踪,又天降大雨。否则她叛逃之事,夜白决计圆不过去。
玄天宗。
魔教的死敌。
云锦以前只听说玄天宗的强大可怖,那夜交手,方知其厉害之处。她是魔教少年杀手里的翘楚,石玉爱徒,却完败于玄天宗的小弟子。
或许,这天下只有玄天宗能救她出去,护她周全。
她有幸遇到。
又被弃。
云锦伤好以后,仍受了重罚。她被关入潮湿幽暗的暗室,每日靠一碗冷水,一碗冷粥续命,足足被关了三十日。在暗室里,她度过了自己的十四岁生辰。
和身旁安睡的玉竹一个岁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