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贵妃膝下还有位皇子,便是那一向病弱的四皇子,常年在别庄里养病,鲜少住在宫内。
说起来,谢家也真是可怜,谢贵妃好不容易有个皇子,还是个病秧子,谢太傅的兄嫂逝世得早,偏偏留下的也是个病弱的。
从小被扔给谢家那个不问世事的老爷子,养在雾铃岭,在扇骨山长大。
明明谢太傅无儿无女,却不愿接他入京。
不过他也是命好,谢家灭门,单单他躲过了。
只是我不明白,谢太傅为什么不扶持亲妹妹的皇子,反而帮着许家扶持五皇子呢?还落得个灭门的下场……”
庄韵白讲得神采飞扬,滔滔不绝如流水,只可惜马车赶得太快,还没讲两句,便到了宫门。
庄韵白的声音戛然而止。
是的,主打一个从心。
“柠白,我方才声音不大吧,外边听不见吧?”
“无碍,听不见的,莫担心,我先下去罢。”郁柠白特别真诚的笑了笑,准备起身。
庄韵白扭曲一笑,正想说什么,就看见车帘被一只熟悉的手撩开,很自然拉过郁柠白的手,牵着他出了马车车厢。
庄韵白: “……”
是我的错觉吗?怎么……怪怪的,这种行为……和他故意……的时候一模一样……呸呸呸!晦气,怎么又想到那个家伙了!狗东西!哼。
郁柠白被郁桉墨牵着下马车,在脚尖快点地的时候,突然一歪,一下子摔倒在郁桉墨身上,被弟弟抱了个满怀。
云少卿一出宫门,便是见得这幅场景。
郁桉墨一手搂着一手牵着郁柠白,两人的手紧扣,郁柠白整个人都埋在郁桉墨怀里,显得小小一只被大团子严严实实裹住。
云少卿: “……”
好生气。
一把年纪还没伴儿的真看不得这些糟心玩意儿。
朱雀: “!!!”
【啊啊啊!(尖叫尖叫)我看见了!我看见了!我看见他拽你了!啊啊啊!好不要脸的白菜!竟然连我家的仔都拱!】
〖哎,不是你,干嘛这么说小可爱啊,是我自己不小心歪了脚踩空的,还多亏弟弟接住我了呢,你什么眼神也好意思污蔑我们家香香软软的小乖乖?〗
【不是,泥……他怎么就这么收买你了啊!他对你做了什么!!好重的心机!我在你脑子里都闻到了,你就没点感觉,你以前可是鉴茶达人!!】
〖啧,可能都被你吸收了吧,我的好弟弟会给我捏腿捶背揉肩,会给我烧大猪蹄子药膳鸡,会把自己的小金库和我共享,会随叫随到还会琴棋书画,乖巧听话懂事孝顺善良漂亮……〗
【等等!等等!重点是这个吧,啊!这辈子你一见我秃毛,呸!清凉的模样你态度就转变好多!以前看在我声音好听的份上还会无视我的嘲讽呢,现在都开始主动嘲讽我了!你个声控颜狗!】
〖颜狗怎么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再说,我又没嫌弃你。以前不搭理你是因为你真的很安静,现在天天怼你是因为我终于窥破过去二十几年来无数次奇葩倒霉事件、的、真、相。〗
朱雀好不容易才长出来的一点点羽毛战战栗栗的竖起,好、好强的怨念……这就是金钱的力量吗?好强大!
云少卿领着郁柠白去了白柠塔。
郁柠白:???
什么塔?
“白柠塔啊,柠白这么惊讶作甚,可是不记得我们当年一起在塔下……”
“重游昔日旧景,有些怀念,方才不由得看愣了神,明珠可是要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你瞧,白柠塔周边的白柠树都长这么高了呢,你竟也离京这么久了,说起来,它同你一般大,生辰可一个没落,倒是许久未曾同你庆过生辰了。”
云少卿颇为怀念的回味着往昔,仿佛想起什么笑话似的,看戏似的眼神轻飘飘的落在郁柠白身上,就好像他脸上写着有趣的话本子似的。
郁柠白面部僵硬的尬笑着,又被他看得不自在极了,索性收敛了笑容,又成了平日里那副生人勿近的清高样,静静的立在树旁,看白柠树亭亭如盖,抬手抚上树枝头的小白花,心中漾起奇怪的感觉,就仿佛很多年未见的老朋友在叙旧一般。
郁柠白微仰着头,看一树白雪,也看一园白雪,似云山云海,仙雾腾腾。
大片大片的白柠树织成雪花一样的林,纯白棉花铺成的海里,带着星星点点的浅黄,阳光照耀下,像金色星星在欢歌载舞,镶着金边的云海里,伫立着一座高塔,庄严肃穆,飞檐头立着展翅的神鸟,塔顶是金龙戏珠。
【看到没,那神鸟就是本祖宗的雕像,上面那个龙就是青龙的雕像,也就比本祖宗的略丑一点点啦】
走近塔前,才知道这塔原是立于龟背,此龟面貌和善,微闭着眼,看上去懒洋洋没睡醒的样子。
龟背驮着一只巨蟒,巨蟒缠绕塔身,从上俯视白柠塔的入口,冷冰冰的审视着每一个进入的人,仿佛下一秒便会活过来一口咬断入侵者的喉咙。
【相信你也看出来了,这是玄武。】
一入塔里,便是一座巨大的白虎坐像,雕得栩栩如生,看似凶狠威武,却觉得很亲切,安全感满满的放松感。
【有时候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你才好,你这第六感……跟姑娘家似的灵敏,喏,白虎。】
郁柠白一面跟着云少卿一步一步爬楼梯,一面和朱雀聊着。
〖所以,这就是你们四大神兽?〗
【不敢当不敢当,我们是大楚四大镇国灵兽,其他国家有其他镇国灵兽,算不上神兽吧,那是我们前辈的职称,我们阅历尚浅,前辈们离退休还早着呢,还轮不上我们。】
〖所以你上次说,你了解皇室,是因为这个喽?〗
【可以这么说吧,我是朱雀嘛,属性阴阳参半,不过权柄主阴,伴随凤凰一脉,也就是皇后和嫡公主,统领孔雀一脉,也就是贵妃、公主及亲王郡主,还有……唔,其他都不太重要,那些无关国运的事我都交给小弟们打理,所以也不大记得了,差不多就是这样。】
〖所以你失忆了还能记得皇室的事情,是因为这是你本身拥有的权柄?〗
朱雀心虚的点点头,故作轻松道:【是、是啊!仔,你真聪明,所以关于皇室的问题尽管放心问我,我肯定尽心尽力帮你的。】
突然这么好,我怎么就不信呢,嗯,肯定有诈。
要是朱雀知道郁柠白此刻的沉默想的是什么,定要跳起来打他膝盖,唯一一次这么真诚大方的表露诚心,还怀疑起来了!非得剑剑的才安心是吧……
郁柠白爬楼梯爬得哼哧哼哧的,一抬头仍是看不见尽头: “明珠,我们走多高了?”
“嗯?你累了?”云少卿还保持着他得体的仪态,像依靠磁悬浮飘动的人形雕像一样,和已经开始垮着走路、还努力要装得轻松、把腰挺直的郁柠白神态全然不同,“哦,我倒是忘了,你如今不过玉衡境,可是敬珩,你知道这塔……等会儿见到皇后娘娘,你可以问问。”
郁柠白: “啊?等等,皇后?”
“这么惊讶作甚,你不想和妹妹叙叙旧?皇后娘娘可是非常想念你呢。”
“并无,只是敬珩来白柠塔静心思过,皇后娘娘来此,怕坏了规矩。”
郁柠白入塔之前,可是被郁桉墨科普过,这塔又唤面壁思过塔,可是神策军处理罪犯的地方,若是碰上动不得的,便美名其曰来此处诵佛念经,可入了塔内,又怎会如此轻松。
先帝在世时这塔是众臣的软处理之处,后来清嘉帝登基,这塔给云少卿打理,便成了梦魇之地。
凡是入过塔内的,无不噩梦连连,梦魇难忍,仿佛业障缠身,有鬼魂作祟,简直可怕至极。
不过弟弟说了,既是云少卿那厮的地盘,左右不会为难自己,只怕是会无聊。
无聊有什么,弟弟会努力早点捞我出来的。
【你就这么自信,你的好弟弟可以快快捞你出来?】
〖我与薛青同入塔内,左右不过是为了给薛相个面子,也给吕家个交代,平衡两大丞相罢了,弟弟说两相虽不和,却还算世家一体,这西京的水还不够浑,再浑些便好了。〗
【弟弟弟弟弟弟,天天就知道听你的好弟弟分析,怎么不听听我的意见?我叫你同云少卿走近些,你偏不听,你是皇帝一派的,不要站错队了。】
〖弟弟就不是皇帝派的?他为皇帝出征御敌,为国家镇守边关,这才是正派,我既是原是反派,那也该改邪归正投奔正派……不对啊!你你你!你不是说你没恢复记忆吗?怎么知道这么多?!!〗
朱雀心虚的仰起头,眼神乱飘,目光游离,呜呜道: 【啊?这不是我本身就有的记忆吗?哎……好叭,也就恢复了一点点而已嘛,而且,我们四大灵兽是可以彼此通灵聊天的好嘛,不然该多无聊。】
〖……〗
好好好,我又要倒霉了,这次会是什么呢?刺客追杀至悬崖,还是又被贬谪到犄角旮旯里去?
“表哥?发什么呆呢,还没用午膳吧,碧落。”
一道温婉的女声响起,声音一听就很贵气,就是这话怎么……怎么就听着那么奇怪呢?
但是……哇!!
这便是皇后娘娘所谓的午膳么?!
郁柠白咽了咽口水,一面掐着大腿警告自己的舌头不要砸吧砸吧,一面控制唇边肌肉微微上扬,压着嗓音道: “皇后娘娘,这……怕是不合礼数。”
“啧,什么合不合礼数的,本宫便是礼数,这里又没有旁人,自然本宫说了算,”皇后娘娘开嗓即是御姐音,突然又弱下去,音调变得柔和,语速也放慢了许多,优雅大方的微笑着。
但是,郁柠白分明听见了矜持端庄的皇后娘娘喉咙里呜噜着,“叫你吃就吃,装什么,馋死你算了”。
郁柠白:“……”
哎,不是,泥……我好像看到一种很新的皇后娘娘。
也没人告诉我皇后娘娘表里不一呐。
哎,这该死的熟悉感是怎么回事?!!
郁柠白笑了笑,就当着皇后娘娘的面大咧咧的嗨吃起来。
这么精致的小东西,当然要一口一个吃掉啦。
【装仔,你变了,你以前绝对不可能在别人,尤其是上位者面前这样没有礼节和形象的!哎,你面前是皇后哎!】
郁柠白没有搭理它,而是一边吃一边夸赞道:“不愧是娘娘带来的膳食,好吃爆了简直!”
皇后娘娘微笑着点点头,道: “表哥喜欢便好,小皇子约莫醒了,本宫明日再同表哥好好叙旧。”
皇后娘娘起身离开,在楼梯转角,她不经意的停下,向那碧玉珠帘微微福身,在贴身侍女碧落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走下楼梯。
夜幕降临,白柠塔尖的风景格外迷人。
书案外是镂空木雕屏风,绕过屏风,便是塔尖的外廊。
外廊寒风猎猎,呼啸过塔顶,编织的香薰袋挂在塔檐上,迎风摇摆,温柔的香气飞舞着,围着郁柠白转圈圈。
郁柠白靠近外廊边儿,手虚扶在栅栏上,远眺,塔顶向下望去,西京城尽收眼底,是千万红灯笼闪烁,像星星披着霞光散落人间,化作万家灯火,热闹不夜皇城。
塔顶上空,是深海浸染的墨蓝绸缎,铺就月亮湾,兜住圆圆明珠,皎洁银辉泼洒,晕开一片白亮柔光,那是天上的故人归来,坠落凡尘,祈愿人间。
郁柠白静静的仰望圆月如雪。
如雪圆月静静的俯瞰凤凰山,银白月辉轻轻为其间石像拢上披风。
那石像,面貌清秀,是青年男子全身像,衣冠整齐,青裳垂地,手里执一柳叶枝条儿,眉眼弯弯,端坐浅笑,如沐夏日清风,雪山暖泉。
石像前有一座石桌石椅,上面摆着精致的茶具,和永不凋零的石雕白玉兰,是那人生前最爱的花。
石像底座刻着一句诗:回春相识君携手,来世仍愿共白头。
一人着白貂绒披风,静静的立在石像前。
那人扇着千羽鸢尾扇,身旁一只紫眸雪狼依偎,脖子里的铃铛随风飘荡,叮当作响。
静默的立在此人身后的少年侍从递来一杯酒。
那人接过酒,一杯轻轻洒在石像前,一杯仰头饮下。
他仰头的时候,月光照亮了他的脸,是病态的白,白得透光,似要与月争辉。
他说,“凤凰山上的明珠,蒙尘太久。雾铃岭,也沉默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