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京次日,曲瑶光拽着宋玉衡逛西市,可跟在后面枣红马忽然惊蹶,撞翻西域胡商的香料摊子,宋玉衡甩出盲杖勾住缰绳,却被带着撞进胭脂铺。
“驸马这是要开脂粉铺?”曲瑶光从茉莉粉堆里捞出他,发现他耳后沾着口脂。
“臣在辨毒。”他抹了把脸颊的胭脂,“胡商那车龙涎香,混着南疆蛊虫卵。”
陈顺趁机顺走两盒螺子黛:“臣这是为查案!”
曲言修抱着碎成八瓣的琉璃盏哀嚎:“阿姐!这要抵我三年俸禄啊!”
“你是不是又扎‘镇北将军’了 ,做事之前能不能先与我说一声!”曲瑶光没有理会曲言修的嚎叫,只是一着宋玉衡没好气道。
宋玉衡真的及其无辜,他也是昨天半夜才知道的,本来是想今日他自己偷偷来看看,却是怎么也没想到今日曲瑶光会拉着他逛街。
看曲瑶光怀着孕,前三个月本就不能太过劳累,可曲瑶光都奔波了两个月了,这最后一个月怎么也得安安心心的安胎才是,所以宋玉衡才没有打算在今天说出计划。
想着过两日等他查清楚了再说也不迟。
最后,宋玉衡还是赔了那胡商一些银钱,把这桩事情伪造成了一次事故,以免打草惊蛇。
回府马车里,曲瑶光与宋玉衡对立而坐,两人的心境各不相同。
本来怀孕了气性就大,这下因为这件事情曲瑶光又是一言不发,她没有大吼大叫的直接朝宋玉衡骂,反而是生闷气,看都不看他一眼。
宋玉衡见状,也是好言好语的劝,他不怕曲瑶光骂他,最怕的就是曲瑶光这副模样,生闷气可是一点好处都没有的,再说她现在是有孕在身,心情难免不定。
“公主?公主,您别气了,臣真的只是向让您放松几个月而已,若是怀着身孕还要担忧这些事情,父皇该要怪臣的。”宋玉衡起身坐到曲瑶光身边,伸手想拉过曲瑶光的手,可就在触碰到的瞬间,曲瑶光就把身体整个转了过去。
曲瑶光攥着衣袖的指尖微微发白,车帘外透进的斑驳光影掠过她紧绷的下颌,宋玉衡看着妻子单薄的肩线在暮色中轻轻颤动,喉结滚动着将解释的话语咽了回去——此刻任何言语都像落在火油上的火星。
马车突然碾过青石板缝隙,剧烈颠簸中曲瑶光身形一晃,宋玉衡几乎是本能地展臂环住她,掌心触到微隆的小腹时,两人同时僵住。
“你总这样...”曲瑶光的声音闷在他襟前,染着江南梅雨般的潮意,“几个月前瞒着我查章家的案子,如今又...”尾音被骤然收紧的怀抱绞碎,宋玉衡的手杖咔嗒滚落脚边。
暗格里突然传来三长两短的叩击声,陈顺压低的嗓音穿透车壁:“那胡商往南去了平康坊,腰间蹀躞带嵌着玄鳞纹。”
曲瑶光猛地抬头,撞进宋玉衡陡然冷冽的眉峰,玄鳞卫的暗记怎会出现在西域商人身上?当年先帝组建的这支暗卫,分明随着夺嫡之乱...
“公主可还记得?”宋玉衡指尖抚过她袖口沾着的茉莉粉,“你说这香气比往日的甜腻三分?”他从暗格取出银针,刺入粉末时针尖泛起诡谲的幽蓝,“南疆追魂香,遇血即燃的追踪药。”
车外忽然响起破空之声,宋玉衡揽着曲瑶光旋身避开,三枚柳叶镖钉入厢壁,镖尾系着的朱红丝绦在暮色中猎猎如蛇信。
“陈顺!”曲瑶光厉喝出声的刹那,车顶传来金铁相击的锐响,枣红马长嘶着人立而起,马车在惯性中斜撞向坊墙,宋玉衡护着曲瑶光滚落软垫,盲杖尖端弹出的薄刃已割断车帘。
浓雾般的茉莉粉弥漫街巷,二十步外的屋脊上,蒙面人袖中寒光再闪。
宋玉衡忽然将盲杖重重顿地,杖身机关转动声里,整条街巷的排水渠同时腾起青烟——昨夜他借口修葺沟渠布下的迷烟,此刻成了最好的掩护。
“追魂香需用鲜血做引。”宋玉衡扯下半幅衣袖裹住曲瑶光腕间不知何时出现的血痕,“从你捞出我那刻起,我们便是活靶子。”
曲瑶光反手扣住他手腕,指尖按在命门处:“你今早故意激我生气,是为让暗处之人放松警惕?”她突然想起撞进胭脂铺时,这人是如何借着身形遮掩,将真正的蛊虫卵样本换进袖袋。
暮色渐浓,陈顺拎着昏迷的刺客跃下屋檐,腰间赫然挂着两盒螺子黛。“公主猜怎么着?”他抹了把脸上的血渍,“这黛石里嵌着北疆狼族的图腾银丝,和上月镇北军截获的密函材质...”
“阿姐!”曲言修抱着琉璃盏碎片从浓烟里钻出来,官袍下摆还在冒烟,“平康坊那胡商往国师府后巷去了!等等...你们怎么都这副表情?”
宋玉衡忽然低笑出声,惊得曲瑶光指尖一颤。他捡起地上手杖,杖头白玉在月光下泛起涟漪状纹路:“三年前臣游历时,在漠北见过这种追魂香。当时装着香料的木匣...”
“刻着国师府的莲花纹。”曲瑶光接得毫不犹豫,眼底燃起熟悉的锐芒。她搭着宋玉衡的手站稳,孕初期的眩晕感被汹涌而来的战意冲散,“陈顺,把你顺走的第三盒螺子黛交出来。”
暗卫讪笑着摸出个掐丝珐琅盒,盒底明黄绢帛露出一角,曲瑶光展开密信时,宋玉衡的盲杖正精准点中曲言修欲逃的后颈。
“北疆战马突发癔症,与南疆蛊虫孵化症状相同。”她逐字念出染着龙涎香气的朱砂批注,突然拽过宋玉衡的衣襟,“你昨夜说要去查鸿胪寺的香料通关文牒,结果呢?”
手杖“当啷”落地。宋玉衡任由她揪着前襟,苍白的脸颊蹭过她鬓边碎发:“鸿胪寺丞后颈有三枚蛊虫噬咬的红痕,与当年...与当年你母亲病逝前的症状一般无二。”
宵禁鼓声恰在此时响彻街巷,曲瑶光松开的手悬在半空,被宋玉衡轻轻握住按在心口,他腕间那道陈年刀痕突突跳动,像封印着往事的活物。
“臣不愿说,是怕你想起皇后娘娘...”话音被突如其来的呕吐打断。曲瑶光扶着坊墙干呕,冷汗顺着脊梁爬满全身。朦胧泪眼里,宋玉衡慌乱拭她唇角的样子,渐渐与那个背着药箱的少年重合。
陈顺突然“咦”了一声,从刺客怀里摸出个琉璃瓶。瓶中虫卵在月光下泛起珍珠色,正是胭脂铺里见过的蛊虫卵,只是...
“它们在往北边转向。”曲言修凑近时,虫卵齐刷刷朝镇北将军府方向偏移,“像被磁石吸引似的。”
宋玉衡沾血的手指在青石板上画出交叉线:“龙涎香车队来自西域,蛊虫卵产自南疆,追魂香配方源于玄鳞卫,而能让蛊虫异动的磁石...”他指尖重重点在镇北将军府的位置,“只有漠北玄铁。”
更夫敲响二更梆子时,公主府书房的灯烛燃到了第三根。曲瑶光裹着狐裘看宋玉衡拆解螺子黛,忽然按住他发颤的手腕:“你从何时开始咳血的?”
银刀“当啷”坠地。宋玉衡袖口蔓延开的暗红洇湿了黛粉,如雪地红梅般刺目,窗外飘进今冬第一片雪,落在手杖顶端刻着的"瑶"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