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秋水半倚在老宅的美人榻上,怀揣阮云看堂屋雕花廊外鹅毛飞雪化作梨落纷繁。
阮云不时喵喵地叫几声,细声软语,尾巴似有若无地扫着秋水寒衣。
李秋水低眸浅笑,皓腕葱指细细捏搓粉圆的肉垫。
身边不知是哪一家的小女孩怯生生的提醒她,“小姐身子寒,不要让穿堂的雪风刮着了。”
身子寒?
李秋水何曾身子寒过?
李秋水转头去看女童,瘦瘦小小,玲珑剔透,正是豆蔻梢头芬芳四溢的好年纪,有瞧见女童身后那落地镜里,一个纤细瘦削的白影,一尊死气逼人的白玉石像,和窗外的落雪交相呼应,就是少了雪那几分可以柔情化水的灵动,多了亘古不变的冷硬。
李秋水憎恶地睨着镜里娇媚的女人。
很难想象从前那圆润无惧的面孔,活泼矫健的身资,会变成这幅缠绵病榻的模样。
倒是合了一些人的审美。
那什么,彳亍,彷徨,凄凉又惆怅是吗?
镜子里的人牵起一边嘴角,嘲笑秋水的不自知。
她兀自叹了口气,这一江秋水已经不似以前波澜汹涌,壮志帆扬了。
冬日的冰封,干涸得河床,满目疮痍都不能形容。
那又怎样?自己还活着,还有机会。
冬天?冬天总会过去的。
李秋水伸出保暖炉的手掐一掐女童柔嫩丰润的小脸蛋,“就看一会儿,冻不死我的。”
“不行不行,小姐才从胶囊舱里出来,可不能再任性了。”女童蹦蹦跳跳地去关门,古旧的木门还要落锁才能关得严实。也不知道这种复古的风格是哪位太爷爷的最爱,可苦了这群孩子。这孩子这么乖巧,自己小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李秋水从小就是被当成男孩子养,甚至比男孩子更男孩子。
她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李秋池。
听说他才是父亲和真爱的结晶,不过都是过去的事了;就像祖父说的,兰因絮果,世间常有的悲欢离合事,谈也没什么好谈的。
母亲是在李家大乱中嫁过来的。
她是林家的小姐,很强势,很凶,也很讨人厌。
父亲总是温吞吞的,什么都可以,但怎么都不高兴。
没见过哥哥的妈妈,家里也不许提,其实提了也没什么,就是大家都不高兴罢了。
本来以父亲的才能,是当不上家主的,可惜,在大难临头的时候,他有勇有谋的亲哥替这个草包挡了一下,命归九天,可怜的外甥也逃散了。
于是不高兴先生就开始了他痛不欲生的家主生涯,在李秋水十岁的时候他驾着的飞船被流氓星系的不知道什么好战星球的舰队击落了。
他没干过一件坏事,但是他最敬仰的人因他而死;
他不爱功名利禄,可惜被抛到了风口浪尖。
作为一个男人,他该高兴的。
结果绰号是不高兴先生。
说实话,如果父亲没有生在李家,或许会很快乐地过着儿孙绕膝的生活。
可惜,这如果本来就是件挺傻的事情。
“小姐?小姐?”女孩娇滴滴的声音翠珠一样迸溅。
“嗯?有事吗?”
“那个,小姐你是怎么被锁到胶囊舱里的呀,听说是洛矜大人把您锁进去的,是不是呀?”
小孩子不知不能戳人痛楚,不过想听些轶事,和院子里的老人说些便可,竟然跑到本尊这里讨些话风,胆子也太大了些。
“洛矜啊,是啊…”李秋水从旁边的花瓶里挑出一支修剪过的玫瑰,在掌心把玩。
“我就说嘛,洛矜大人一定是喜欢小姐的。”小孩子开心地抚掌笑闹。
“他死了。”把玩的太用力,雪白的凝脂里渗出鲜红的血珠。
“诶?”女童不解,她还尚小,不明白死生与爱情的必然联系。
“我说啊,他已经死了,说一个死人喜不喜欢,爱不爱,很偏颇,你只能说他,很有风度,很有筋骨。”李秋水觉得自己至少血还是正常的颜色,不免有些开心。
“不要和死人谈感情,能有什么感情,不过人云亦云。”她将血喂到玫瑰的花蕊,可惜花朵并没有因她的鲜血而更加娇艳。
“可是洛矜大人是为了保护您才死去的啊,就连这样都不能代表他对您的爱意吗?”小孩不知道和谁学的,挺有意思的。
是啊,他连命都可以舍弃哎,连这样都不算爱吗?
有人曾今有问过她:如果我,洛矜,你和你哥哥李秋池一起被围困,只有一个逃生舱,你觉得结果会如何。
是一个暗恋洛矜很久很久的女生,聪明伶俐,品貌上乘,一双微微上挑水眸尤其勾人心魂;是当时达官贵人颇爱赏玩的类型。
洛矜不是大贵,应该是被这个女孩子圈定在必得的范围内的。
这个问题有点刁钻,很有些年轻女孩子的狡黠娇媚。
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的来着,“这很简单,你会被塞到逃生舱,然后我们血战到底。”
当年真是心高气傲,所谓贵族的尊严都快耍到天上去了。
谁又能想到,这个女孩子最后变成了围困他们的猎人,自己被关进了胶囊仓。
人命关天的事,哪有容易二字可言。
死生契阔,一旦化成灰烬,哪还有什么情分可考。
不过这个洛矜也没说过爱不爱的。
估计就是拿自己当个小少爷伺候着。
在严禁女子操纵机甲的当年,把机甲借给自己。
在自己耍帅差点玩脱的时候,擅用职权撑场子。
……
他就是那种你随便耍,有我在,绝对不会让你出事的感觉。
从前他在的时候,就是阳光,温暖地包围着,
终于今年冬天为什么这么冷了,阳光都死了。
温度自然也逝去了。
阳光有爱过被照拂的人吗?
“是不是爱呢?”李秋水唇瓣噙住玫瑰的一角,扯下来,含在嘴中细细研磨品味。
她问玫瑰,玫瑰不答。
不是灿烈如霞的爱情之花吗。
“你又怎么知道,你问过他吗?他告诉你了吗?”秋水回头去问女童,女童嗫嚅着向后瑟缩。
自己到现在都没有想清楚,最后他抚摸胶囊仓时的眼神,是怜惜还是爱意。
不重要了,想了这么久,没有答案。
也不会再有答案了。
自己当年没好意思低下头问的。
就再也没有机会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