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是种很有趣的情绪,它会让人无比勇敢,也会让人无比鲁莽。
北弥很擅长制造这种情绪,因为他是个身弱之人,来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时刻恐惧着。怕失败,怕早死,怕被怀疑,怕失去自由,怕永远回不了家,所以他也能把这种情绪施加给别人。
而告密信就是为了增加将军们的恐惧。
我在名单上吗?
我是不是下一个瑷胜?
那狡诈的代国使臣是不是想杀我?
恐惧不断扩散发酵,最终导致滔天巨浪。
然后,北弥还需要一个引信,把一切推向爆发点。说实话,草原上的人物太多了,北弥还没想好用谁,齐齐激就撞到了他的面前,那就选他吧,算他运气差喽。
好好恐惧吧,让我瞧瞧你何时会精神崩溃……
北弥:“大王,臣今晚就能把您的匕首夺回来了。”
刘赤低头望着北弥,狭长而冷漠的双眼多了几分笑意。
也许,北弥这样做只是因为不服输,想报复回去,并不是为了护卫君主的尊严,但是刘赤还是有些喜悦。
自己精心呵护的小芽长的很快,他欣赏着生命的蜕变,他享受着对方无防备在自己面前睡觉,但也需要提高警惕,别让那毒物的刺扎在自己身上。
齐齐激离开后,街道上又喧闹起来。小贵族们都不敢招惹北弥,要不然推着车去其他街口发食物,要不然喊来平民哄抢光食物,提前回去了。
北弥买下的这十七车食物,一字摆开,能从街头排到街尾,数量极大。想要快速分发完是个技术活,而且奴隶饿的慌,容易哄抢混乱,得找个有声望的奴隶头子维持秩序。
目光在人群里来回穿梭,北弥终于找到了目标,小说里的三大名相之一寻耐。
这个人物的一生都很传奇,耗费三十年探寻狄族强大的秘密,最后回归燕国做国相,不费一兵一卒,就能让狄族不敢南下。而隔壁代国,刘赤率领十万骑兵硬是解决不了狄族的侵扰。
白发老人穿着羊皮衣,正坐在石阶上晒太阳。他的养女婉婉站在一旁,抱着乞讨来的饼子,慢慢的啃着,看见北弥走过来了,还带着婴儿肥的小脸仿佛被一到光照亮了,很开心的样子。
北弥对寻耐拱手行礼:“老先生,能请你帮忙分发一下食物吗?”
寻耐粗糙的大手拍拍膝盖:“北大人,我老了,腿不好站不住,你另找他人吧。”
北弥:“我并非想要老先生亲自分发,而是希望老先生能推荐几人出来,把这十七车的食物都发了。”
“你就这么相信我的看人眼光?”寻耐笑了笑。
北弥:“老先生年轻时不畏死亡来到这草原上寻找救国的办法,是君子之行,君子推荐他人时,不会有私心,只会看他人是否贤德。老先生又历尽三十年的磨难,见了这么多的人,肯定比我这个小辈有眼光。”
寻耐一怔,他这么多年不回燕国,早被世人唾骂为叛国苟且偷生的小人了,这个大奸臣北弥却而把他当君子……还主动来问他用人之道……
三十年前,刘冽的残兵逼近边界,燕王李悲想出去生擒刘冽。
“大王,不能出兵!那刘冽用兵如神,已经灭了两个异姓诸侯国了,他用残兵围攻我们,这一定有诈啊!”
“滚!尔等臭儒生懂什么用兵!”
寻耐跪在地上,抱住燕王的腿嚎哭,而燕王用剑柄砸的他头破血流,挣脱后,燕王决然离去。
燕国要亡了,刘冽睚眦必报,进来了会屠城。
所以,寻耐带了一百多人偷偷前往草原,想联合狄族救国,然而,最后只有自己一人活了下来,还成了奴隶。
如果当年燕王李悲和北弥一样敬重他的话,那燕国何至于此啊……
寻耐长叹一口气,或许北弥也是被世人误解了,刚才面对齐齐激,他机智过人,虽然表现的像个坏人,但做的都是好事。
原先寻耐很排斥北弥,这样想一下,反而多了几分共情。
寻耐问道:“我听说你现在侍奉代王刘赤,那是个多疑的君主,还气量小,跟他父皇刘冽一个性子,谁得罪了他,谁就要死,你怎么选了他?”
北弥:“代国身处北境,多战事,如果内部出现叛徒,定会损失惨重,见疑人,不得不杀啊。如果是忠臣良将,则可戴剑入殿,与代王共饮美酒,亲如兄弟,臣子偶有冒犯也是一笑而不过,从不追究,这能叫气量小吗?”
寻耐:“那你这次出使草原花了这么多钱,回去了,他不生气吗?”
北弥:“绝不会生气,代王说,随便我花,人比钱重要。”
寻耐大笑了起来,一个杀人如麻的君主说的话还挺符合儒家思想的,难怪郦文奇那复古派臭老头跑他大营里去了。
“哎……行吧……帮你发一下食物又何妨,都是为了救人罢了。”
寻耐站了起来,拍掉身上的土,眼睛一转看向北弥:“是你提出来草原和谈的吧,按代王刘赤的性子,他不杀光狄族咽不下去这口气。”
北弥:“老先生果然料事如神。”
寻耐:“真奇怪,君主怎么能听进去你说的话,就不听我的呢?”
婉婉激动的蹦蹦跳跳:“因为他长得好看!爹爹你长得丑!”
寻耐举起手,给她的后脑勺赏了个大比兜子。大大的眼睛立刻变得水汪汪的,婉婉要落泪了,又不想被北弥看见这狼狈样,她把饼子咬在嘴里,腾出双手抱住脑袋,蹲在地上抽泣。
“小小年纪,不好好背书,一天到晚尽追在漂亮男人后面盯着看!北大人,你快说说她,最近几天张嘴闭嘴都是你,我费老大劲走两条街过来,也是因为她想看你。”
北弥轻笑了两声:“小孩子嘛……童言无忌……”
“什么童言无忌,她聪明着呢!我都管不住她。好了,别闹了!北大人要笑话你了!”寻耐抓着婉婉的小手,“走,我们去分食物。谁多给点,谁少给点,要想清楚,公平不等于平均,让大家都满意,这可是个大本事,你要好好学。”
“嗯……”婉婉停止抽泣,站了起来。
走出两步,寻耐犹豫的停了下来,回头看北弥。多么年轻的面庞啊,不像自己已经老成这样了,同胞们牺牲自己延续下来的这条命,如今随时都可能撒手人寰了……
寻耐问:“你和谈进行的顺利吗?”
北弥:“不瞒你说,不顺利。”
“你有别的招吗?”
“没有,准备走一步看一步,不知道前面会是什么。”
“有时候不知道反而好,明知要灭亡还要独活才痛苦。”寻耐皱着眉头陷入了沉默,片刻后抬头说道,“你也是个君子,我告诉你个秘密,我最走投无路的时候跳过湖,你一定要试试。”
北弥:“什么?”
寻耐:“就是王寝边上的那片湖,我当时从一块白色的大石头旁边跳下去的,想着就算淹不死我,那群狄族见我脏了他们的圣湖,把我捞上来也会打死我的,我真不想活了,结果我没死,可能这就是天意吧。”
为什么寻耐要说这么奇怪的话?北弥有些懵了,湖是怎么东西的隐喻吗?
“老先生,我不明白……请赐教……”
“不明白啊。”寻耐拿起赶羊棍在空中画了个圆圈,“那你记住了,天意是个圆,是循环往复,是生生不息,就像我已经老了,而你正年轻。但是生命的循环又有不一样的地方,因为我走过的路,你不用再走一遍了。”
说完寻耐笑了笑,就帮到这了,后面看这小子自己的悟性吧。寻耐带着婉婉去喊人分肉了。
北弥看到来帮忙的有代国人,也有黄头发的西域人,狄族抓了很多国家人做奴隶,寻耐能快速切换多国语言,和这些人交流起来没有障碍。
在寻耐的组织下,分肉进行的很顺利,秩序有条不紊。
刚才的对话,北弥还是想不明白,自己实在没有什么朝堂经验,而寻耐那是朝堂老谜语人了。
北弥拉着刘赤问:“大王,他是什么意思啊?”
刘赤摇摇头。
连刘赤这种11岁起就加入权谋斗争的君主都不明白,北弥更无法解读了。
可一提秘密,北弥就激动,搞不好寻耐真告诉了他,如何不费一兵一卒制服狄族。
回去要清空大脑,好好的,专注的,认认真真的复盘一下对方说的话!
正和刘赤往回走,北弥忽然注意到一个脏兮兮的少年跟在身后,对方一直保持着不远也不近的距离,脸上挂着血,见北弥回头了,瑟瑟发抖,佝偻着背,惊慌失措的样子像想要躲藏起来的小狗。
哦,差点忘了,刚才顺手救了个奴隶少年。
“你过来。”北弥命令。
少年小跑着过来,扑通一下跪在北弥面前,姿态极为恭顺,深怕惹得北弥不高兴。
然而,北弥就是想要不高兴,他猛撩起衣袖,后退一步,冷冷道:“怎么这么不懂礼数!又要弄脏本官的衣袍吗?”
少年被吓坏了,连连磕头:“主人不要生气!我再也不敢了!”
“哼!这么难教养,本官要你何用!”北弥从车上拿起一块肉和一个饼子,扔给少年,“不要跟着我,自身自灭去吧。”
大营里都是忠于刘赤的代国人,而这少年谁知道是什么成分,弄回去了,不好处理。
北弥以为少年会拿起东西立刻跑掉,结果对方还跪在地上,双手捧着食物,眼泪啪嗒啪嗒的一直落,哭的很伤心。
“主人,我、我会好好学礼数的……”
泪水冲掉脸上的污泥和血迹,北弥这才看清少年长什么样,挺白净的,五官小巧,眼睛圆而大,睫毛浓密,黑溜溜的,真像个小狗狗。少年说的狄语,不是代国人,但也不像普通的狄族人那样皮肤黝黑。
这哭的凄惨的,感觉要被缠上了,北弥故意高傲的说:“太晚了,你没有资格做我的奴隶。”
少年问:“怎么样才能有资格?”
北弥冷笑一声,打趣说:“你要是能把齐齐激关箱子里,也许我会考虑一下。”
这是一个奴隶完全不可能做到的事,说完北弥甩袖而去。
少年没有追上来,跪在原地,等北弥的身影完全消失后才起来。
今天北弥发了十七车的食物,寻耐又分的公平,奴隶们都很开心,见贵族们都离开了,奴隶们的胆子大了些,偶尔唱两嗓子歌,跳两下舞。那代国使臣感觉很高贵,难以靠近,但是给他们发了这么多的食物,每个人心里都对他又敬又怕。
少年穿过人群,跑到箱子前,用指节敲了敲。
女人探出了头,看着少年头上的伤,掉眼泪:“阿宝,你怎么又伤成这样了。”
“曦姐,我没事,这个饼子和肉给你。”
“那你吃什么?”
“将军不要我了,我不用回去挨饿了,晚上可以去翻垃圾。”
“垃圾有很多人抢,其他人打你怎么办?”
“不会的,我现在是代国使臣的奴隶,他们都不敢得罪使臣,也就不敢打我了。我好好表现,以后主人说不定也会把曦姐买下来,我们就能团圆了!”
“嗯,好!”
虽然现在北弥不要他了,可又不是当众宣布的,他还能假装自己有主人。
少年回忆着和北弥短暂的对话,那是才是真正的贵族,永远那么高贵典雅,耀眼到自己都不敢抬头直视,连呵斥他的声音都那么好听。
父亲虽然给他起名字叫阿宝,但是他从来没有被哪个主人宝贝过,总是被卖来卖去,价格越来越低。
但是北弥不一样,今天碰脏了北弥的衣服,没有打他,就放他走,阿宝心里暖暖的。
北弥一定是个好主人,那纤细修长的手指动起来,说不出来的吸引人。如果要选一种死法,他想要在那双手里窒息,而不是死在箱子里。
嗯,就这么决定了,先完成新主人的任务吧!
阿宝盯着自己布满老茧的双手,父亲教的杀人方法都还记得。齐齐激总在吃东西,长得很胖,很难放到箱子里,切成小块应该就可以全放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