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就没想过要忌惮我？”

话音一落，火屑纷飞。赤红的骨骼自程柯体内释出，在他身上层层叠起，生生将锁链挣断。束缚一解，骨骼又瞬时收回。他纵步向前，冲着王连挥出了一拳。

说来，程柯有伤在身，仓促之下能定住这么多人已是不易。唤出荒骨的时候，“定骼”便解了大半。但王连离得太近，竟迟了招架，脸上结实地挨了一下。

王连身子一歪，只觉脸上火辣辣的痛。回神再看时，程柯早已抽身转向了其他猎手。

“取法器，锁住他！别让他动用荒骨！”王连急急吼道，“看紧姑娘和孩子！”

猎手们答应着，慌忙应对。

程柯觑了王连一眼，“对付你们用不着荒骨。”

一语说罢，他身形瞬动。但听几声闷响，几名猎手已被击倒在地。王连心想助战，无奈程柯的速度极快，又碍着夜雨迷蒙，竟是有心无力。

到底羽猎营中多是没有修为的普通人，纵然程柯有伤在身，实力依旧悬殊。眼看倒下的猎手越来越多，呻吟哀嚎不绝，王连心急如焚。他凝神定睛，想要找出程柯的破绽，却发现了另一件事：无论猎手们使用什么武器、祭出何等法宝，程柯的招式却只有一个——照脸一拳。

这么简单的招式，为何连躲闪都不能？王连心中疑惑，又观察了一番，终是找出了端倪：被程柯攻击的人，动作必有片刻迟滞，想来是先用“定骼”制住了目标……若是集合荒骨之力，肉体凡胎挨上一拳，哪里还有命在？或许也不必荒骨，但凡用的不是拳……

思索之间，程柯已打完一圈。他揉了揉手腕，回身看向王连，道：“还要继续么？”

王连看着程柯，抬手制止了意图反击的猎手们。他神色复杂，低声道：“……我等技不如人……”

程柯冷哼了一声，也懒得跟他们多计较，径自走到一旁，替常甯解了束缚。

常甯道了声谢，望向了王连一众。趁着方才打斗的时间，她已将前前后后的事想过一遍，心中疑虑虽未全解，但多少有了头绪。江叙和羽猎营的确是为了晓月方诸在跟他们走在一起，可之后的扶持守护，绝非虚情假意。若真如王连所说那般，为何没有在他们被困内院时带走郑佑，还以围猎大阵助他们脱困？可见其中必有内情。羽猎营直接受命于江叙，偏江叙又失了踪，只怕问题就出在这里！

她上前几步，问了王连一个问题：“王大哥，是谁告诉你晓月方诸方诸在郑佑身上的？”

这个问法，令王连变了脸色。

常甯看了一眼瑟缩在旁的郑佑，又对王连道：“郑佑一直都是跟着你们的，若你们真是为了晓月方诸，早该得手。所以，变故是在离开弗涯药庐之后。若我没猜错的话，江叙现在落在某个人的手里，也是此人告知你们晓月方诸的下落。并以江叙要挟，逼你们动手。对么？”她没有等王连回答，直接问了下一个问题，“那个人是谁？”

王连神色凝重：“此事是我一人策划……”

常甯冷声将他打断：“我知道你有所顾忌，那我换个人问。”她回身，半跪下来，直视着郑佑，“指使你偷取晓月方诸的人，是谁？”

孩子吓得发抖，哭着摇头，只是不说。

常甯心有不忍，放柔了语气：“你早就拿到晓月方诸了，也有很多机会逃离，为什么还留在我们身边，不把晓月方诸交出去？”

郑佑抽噎着，从怀里取出了晓月方诸，捧在了手中。 “这是……治病的……” 他抬头，怯怯看着程柯，“……掉下来，还护着……没有受伤……”

他说得断续含糊，但常甯却听懂了。

之前他们与蛮芝交战掉下地穴，多得墨知遥和程柯的保护，才安然无恙。那时，她安慰孩子说：“……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还能护住我们……所以啊，没事的……”

她不禁惆怅，抬手摸了摸郑佑的发顶：“你没有想要害我们，是有人胁迫你的，对不对？别怕，无论那个人是谁，我们都能护住你的，就像上次一样……”

郑佑哽咽着，拼命压抑着恐惧，努力将话说完整：“……骷髅，是红色的骷髅。他说……他说……娘和爹都死了……是……是被你们害死的……村里的人也都会死……要把你们带到空地……还要……跟着你们……不听话，他就会把所有人……人……都变成骷髅……不能不听话……”

所有因果便在这番话中汇齐：回到罠盛村内时，所有村民都消失了，唯独留下了郑佑。而说空地有问题，引众人去调查的，也是郑佑。法阵发动时，他更是故意入阵，随众人到了青彤墟。救出村民后，他不愿意回家，一心一意要随他们去弗涯药庐。种种反常之举，如今再想皆是合理。那个被安插在他们身边策应的眼线，从来不是江叙，而正是这个看似无害的幼童！至于幕后主使之人，也再明确不过……

“靳绍离。”程柯低低说道。

“靳绍离……尘烬宗宗主？”常甯满目惊疑，心下暗自琢磨：为何是靳绍离？红色骷髅，应是化骨炼功法。为何靳绍离会化骨炼？那先前海上的骸骨傀儡，难不成也是他的手笔？说来墨骨娘娘曾应了霍耘的祈愿，救过靳绍离的性命，为何二人会是死敌？这其中到底有什么隐情？

常甯不得其解，又碍着时机不好询问，正苦恼时，就听郑佑哭得更大声了些：“对不起……我不是……可他说、说他会一直跟着我……只要不听话……就……”

程柯没再言语。他不想苛责一个孩子。靳绍离的手段他再清楚不过，威逼利诱、恐吓胁迫，他也曾被控制着犯下许多错。而认真相较起来，他才更加可恶。毕竟连一个孩子都分得清善恶对错，懂得知恩图报……

他压了压情绪，转而问王连道：“你们也是受了靳绍离的指使？”

王连怅然一笑：“既然猜到了，二位也该知道，拿不回晓月方诸，侯爷凶多吉少。”

“之前不肯直说，是认定我们会见死不救了？”程柯道。

常甯亦有同感，也生了些恼恨，道，“王大哥就这么不信任我们？就算江叙在他们手里，也不该任凭摆布。齐心协力把人救出来才是啊！”

王连目露戚然：“二位恐怕不知道吧。”他略作停顿，将要说的话细细想过一遍，“……当今圣上一心求长生，大约半年前，有一位散修入朝。此人自称有不死之术，能使白骨生肌，亡者返生。圣上大悦，将他奉为上宾，言听计从。也是此人告诉圣上，要想不死之法功成，必须取得晓月方诸。原本，这差事该是落在太羽宫头上。可这些年来，凤池真人与皇室日渐疏远，门下弟子对圣命都是敷衍推搪。可怜侯爷夹在朝廷和师门之间，左右为难。到头来，也只能是羽猎营接了这烫手山芋。后头的事，就不必我多说了……”王连长叹一声，“不瞒二位，我们也是刚刚才得知这散修的真实身份。若是早先知道，恐怕连青彤墟都不好闯的。事到如今，莫说侯爷在他手里，便是不在，圣命在上，也难以违抗。所以，我们不是不想救人，是不能去救啊！”

见程柯和常甯都没了话，王连笑道：“晓月方诸关乎侯爷生死，但此物对程兄弟也是至关重要。好在我们是敌非友，凡事但凭输赢，二位也不必为难。便是侯爷在这儿，也是这些话……”

却听程柯冷笑了一声：“真是笑话。区区羽猎营，也配做我积骨洞的敌人？”他踱出几步，神态语气倨傲非常，“莫说你们不配，连太羽宫也不配。靳绍离更是丧家之犬。他入朝又能如何？皇室又有什么能耐同我积骨洞抗衡？”

他说话之时，荒骨躁动不已，于他体外叠出层层虚影，甚是恐怖。众人皆被他的模样和气势震骇，一时噤若寒蝉。

程柯从郑佑手中拿过了晓月方诸，“东西给不给，人救不救，从来不是你们说了算！”他说着，面向了常甯，带着歉意点了点头。没等常甯领会他的用意，他转过身，对着幽暗的山林高声道：“既然一直跟着，何必藏头露尾！靳绍离，晓月方诸就在这里，有本事自己来拿！”

声音伴着淅沥雨声散入夜色，但见星星火光显现，如流萤般围聚而来。

程柯眉头一蹙，几步上前挥开火星，又厉声道：“靳绍离，别拿离火唬人了。再不现身，我就毁了晓月方诸！”一语威胁，他将方诸举起，用力一握。荒骨层叠，协同使力，眼看就要将方诸捏碎。

“呵……”

随着一声嗤笑，翩飞的火光中缓缓显出一个人影来。

“这么些日子不见，脾性竟是一点没改。”

阴沉嗓音，半带着居高临下的轻蔑。只是听在耳中，便足令心神动摇。

程柯怒目看着走来的人，不可自抑地微微战栗：“靳绍离……”

靳绍离噙了笑，道：“好徒儿，来，把晓月方诸交给为师。”

程柯紧了紧握着方诸的手，强制自己冷静，对众人喊出了一声：

“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