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现在依然是看似宁静祥和的午夜时分。

笼子里站起身来的Keegan没有吵醒熟睡的安妮卡。沉默的人把被捆住的双手举到自己胸前，率先用胸部的肌肉发力，接着两只手臂向外一扩，扎带直接被崩飞出去，轻易解开了双手的限制。

做完这些Keegan垂下头和胳膊，努力放松略微僵硬的身体，全身的骨骼都开始接连发出清晰的声音，听上去有几分跃跃欲试。安妮卡离开Keegan的怀抱后没几分钟就在睡梦中皱着眉头嘤咛起来，手也焦急的在身旁摸索。

一声清脆的落锁声将睡梦中的女孩惊醒，她刚梦见Keegan历尽艰辛终于找到了她，又把自己带回了基地——尽管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从这样的梦里醒来了。

这次她满怀期待的睁开眼。

眼前是Keegan矫健的身躯。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如同一把反光的弯月长镰割开了冰冷的大理石。

戴着覆面的人转过头来，眼神既不温柔也不粗暴，平静地仿佛只是来赴一个约定。经历了艰苦的情报搜集，人员调配，组织训练，行动策划，卧底潜入——用了所用的力量，做了所有能做的一切。

Keegan没有说过一句辛苦，没有一刻迷茫，没有一瞬拖延，来赴这个约。

狱卒只是沉默着向他的囚徒伸出手，想要带她离开这座牢笼。安妮卡眼中闪过无数纷乱的情绪，但都在Keegan伸手的一刹间消失了。分离没有削减两人之间哪怕一分信任，反而使她的心变得无比坚定。

头顶垂下的是钻石制成的葡萄藤蔓。

或许外面的世界也不过是个更大的监牢，但那又如何呢？

安妮卡心里毫无留恋的取下脖颈上那条顶级工匠用黄金铸成，看上去张牙舞爪的锁链。

那造型仿佛死神手爪般细长扭曲的项链牢牢盘踞在女孩的颈上，足以令一切看到的人灵魂深处响起贪婪的耳语：

看呀，多么漂亮又昂贵的链子！小巧的锁扣上微雕着无数奇花异草，简直精巧纤细到不可方物……

而戴着的人抬手一拽，就让这条在人间所向披靡的链无奈地断开了口，随后顺手搁下了这毁灭无数人性的欲望和罪孽所给予的束缚。

月色如水淹没了大厅马赛克装饰的墙壁，四周的柱子上布满繁褥的装饰纹样，陈旧的挂毯上圣者的面容清依然晰可辨，而油画里古老的女信徒却已衣衫褴褛疲惫不堪。

画中的神情好似她迷茫的跪下说：“父啊，世人辱我。”

这座岛上曾经有多少来来往往的人群，可又有多少年过去，圣父却依旧一言不发。

唯一等到的是Keegan低下头，对褪去禁锢的安妮卡说：“——回家。”

愿神赐你天上的甘露，地上的肥土，和丰富的五谷新酒。

愿万民事奉你，万族向你下拜。

愿你作你弟兄的主，你母亲的儿子向你下拜。

诅咒你的，愿他受诅咒；

祝福你的，愿他蒙祝福。

地下城中Keegan曾为安妮卡念诵祷文，如今他真的再度出现在被黑暗淹没的女孩身前，因为安娅你就是光，所以永远都会有希望。

他扯下笼子外罩着的帘布，把精疲力尽的女孩像婴儿一样兜在身上，踏出了束缚他们的牢笼。

这一刻没有任何人能阻止了。

二人迎着圣诞夜空里灿烂的烟花和到处弥漫开来的血光重新回到了人世间。

喧闹之地只剩画中的女信徒目送两人离开的方向，风卷起了温室中原本不见风雨的紫色风信子无比脆弱的花瓣好似在说：

“愿你勇往直前——我的朋友。”

你和Krueger抵达了预留的撤退通道。奇美拉的人员早就已经在那里集结完毕，会有直升机来接这些技术人员和工程师先走，以免出现变数。说白了一旦打起来这些没武器的人就是待宰的肉，只会拖后腿。对于任何组织来说，这些技术骨干都是不可以轻易遭受损失的。

“你想聊聊吗？我可以告诉你一些关于konig的事情。”Krueger的语气听上去不悲不喜，只是站在原地淡淡的说。

“Fine。”你找不出拒绝的理由。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Krueger顿了一下，心里在想有没有必要告诉你这件事情，但还是开了口：“我因为违规收集基地的情报身处险境而不自知。”

你回忆了一下，记忆中只记得Krueger和konig打了一架后就没再出现过了。

Krueger看你脸上的表情也意识到你记起来了，于是继续补充道：“我帮“巨人”做过一些举手之劳的小事，当他知道我被调查的时候，果断找我打了一架，基地对我的调查因此中断，我被赶出基地活了下来。”

你瞪眼心说大哥，这是我能听的事吗？这种秘密别告诉我行不行？下意识往旁边一偏头，结果发现周围都是奇美拉的人，并且远处卡带拉斯小队现今的大部分骨干是查理空降基地时自带的。

难怪，因为说白了卡带拉斯这只队伍现在不算直接听命于基地的武装力量了，这里没有跟基地一条心会去告密的人。Krueger敢公开讲这种话，必然是对这些早已了如指掌，看来即便被赶出基地，他的情报搜集工作恐怕一刻也没停止过。

原来当初觉得一件平淡无奇的小事背后，竟然有这么多令人意想不到的情况，根源在于基地一团和气的表面之下，涌动的是美军自上而下的贪污腐败，派系林立、党派倾轧，被人渗透成筛子了都快。

你眼观鼻鼻观心，思考了一会说：“那你告诉我这件事的目的是什么？”

Krueger被你警惕谨慎的样子逗的微微一笑，网纱下的语气反而轻松了很多：“当时我们是通过你掩人耳目才没被怀疑，虽然在Ghost和konig的联手保护下没受惩罚，但你的确遭受了牵连。”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你心里感觉又是一道惊雷：什么？出事时庇护我的不是只有konig，还有Ghost吗？

随即想起来最初你的负责人是Ghost，当时那算是他的分内之事。

哦，还好还好，那没事了。

Krueger拿手掐在腰上坚定不移的说：“我从不欠人情，这次来我欠konig的就还清了，但欠你的还没还。”

你偏过头拿侧眼看着Krueger的伪装网纱仿佛那是他的脸，脑海中思考他说的话有几分可信度。

谁料下一秒他就把一条冰凉扭动的活绳子放在了你脖子上，给你吓得浑身一激灵，这人怎么老是零帧起手啊？上次被konig一顿胖揍还没长记性吗？

哦对，那次算他俩演戏，刚说过忘记了，看来真正记性不好的人是我。

“所以，它归你了，另外我会保护你直到konig接手这一切，我们就两清了。”Krueger歪着头打量你刚才炸毛的样子，仿佛十分有趣似的。

你撇撇嘴抬手抚摸乖巧的小黑，决定不计较他的无礼。嘿嘿，现在我也有属于自己的灵兽了。你什么也没说但是开心的摸着小黑昂起的头。

Krueger看着一人一蛇其乐融融的温馨场景，张嘴平地又是一道惊雷，他像是好奇地问：

“你真的爱着konig吗？”

闻言盘在你颈上的小蛇突然止住了动作，收回芯子低头默默钻进了你的衣服里。岛屿上空的暖湿气流遇到突如其来的寒流形成了降水，天上下雨了。

你们控制了机场跑道，草坪里的指示灯像一对平行线笔直跑出去老远。雨水在灯光的照映下也会变成一种光，你看见无数光线坠下，一会聚集起来，一会流到什么地方……

总之，想要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时，你仰头看见天上的光，看见无数的光朝你涌来。

你过了好一会儿才出声回答他：“有次我在基地里听别人说，他在非洲出事了……”

“认为他回不来的那天，我鬼使神差的打开自己的通讯器，看见里面收到了一条来自他的简讯。”

“他对我说——【别怪自己】”

“虽然最后人回来了，但从那天起我就开始逐渐明白——不管我怎么选，无论要不要在一起，都不应该后悔。”

“……我当时只是，只是特别特别想念他。想念他带我去过的山坡上，柔软的草有人那么高，一直往地平线延伸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你口中吐出氤氲的白雾，像神像前燃烧的烟火一样袅袅升起消失在寒雨中。

“我想对他说：亲爱的，原谅当我亲眼目睹战争跨越生死的时候，才看见真正的你。”你的指尖上恰好接住了一只从崩塌的温室中逃出来的蓝色蝴蝶，它正缓慢扇动着被雨淋得冰凉的翅膀，磷粉反光时的色泽像爱人在黑暗中的瞳孔，栖在手指上贪婪的感受温度。

手持蝴蝶的女人抬起手，用蝴蝶挡住了空中黑鹰直升机巨大的探照灯射向眼睛的光斑。

你的脸庞被冰雨变得雪白，黑色的头发打湿宛如蛇类一般蜷曲附在面庞上，让原本不施粉黛的面孔变得有些妖娆，竟然与脖颈上真实的盘蛇衬得相得益彰。白色的面庞，红色的嘴唇，黑色的长发和眉毛，三种最强烈的颜色出现在你的脸上，被冰雨调和构成了某种具有强烈吸引力的气质。

“死掉的人会变成影子，变成神态出现在活人身上。我亲眼看见那些在任务死掉的突击队员，他们的队友就是这样的。如果konig不会回来，我也一样。”

“每次他为了执行任务而离开的时候，我会感觉很孤独，也很想念他。”

“可我能做的，只有等——”

Krueger看着当初惊慌的女孩蜕变成如今坚定的模样。想起自己一路从欧洲流浪到美国，无数次亲眼目睹战争，国家动乱。

创伤就是这样，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作，有时候是因为路过一条没有人的路，因为一根生锈的道路指示牌，因为公园里一把刷完漆还没干的椅子……过去就会冒出来一下吞噬你，突然让人回到某个无助的时候。

Krueger沉默不语，这一刻，他触碰到了你们之间的感情和沉重的羁绊。

对于他们这些生活在枪林弹雨中的人来说，美好的东西总是这样——生活，感情、未来、爱人、家庭、父母、孩子……没有一样不受到血与火的次生灾害。

爱上一个以战斗为生的战士，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就像世间没有一种爱，是不带来痛苦和煎熬的。

突然远处警戒的卡带拉斯小队有个人慌慌张张朝你跑了过来，手里拿着一部电台。

见状你和Krueger心里同时一沉。

你果断收起所有随意的动作顺势把枪往后一甩沉声问道：“怎么了？”那样子像个真正的指挥官一样，Krueger诧异的看过来，似乎搞不明白konig到底都拿你当什么使。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你在自己心里吐槽到：我可以是他排解寂寞时的女朋友，创伤发作时的心理咨询师；作战时位于后方的忠诚下级；偶尔兼职他温柔宠溺的母亲；救过他一命的专业水下设备操作员，现在已经开始把我往独挡一面的副指挥方向培养了。

令人万万没想到的是Krueger从痛苦的眼神中读出了konig都对你干了什么，同情的摇了摇头。

你伸手把电台举到嘴边，厚重的绿色军用手持电台上天线伸得老远老长。电台里面传来阵阵非常诡异的声音，像是洞穴内距离遥远的风声，似乎又夹杂着人的怒吼在空旷的地方回荡。

伴随着信号断断续续的接通，查理的声音突兀的出现只说了一句：“…地下，有东西。”

在场附近的所有人心里顿时暗叫不好。

当初罪之城就是挖下水道一样藏在大学下面的，据说欲之城群岛也到处是地下监狱和通道，难道这里也——直升机刚刚起飞还在头顶，你和Krueger拔腿分别冲向自己的人，使劲打手势要他们动起来。

这座岛地下还藏着部分兵力没有被发现，查理早就怀疑地下可能还有未被情理的区域，作为曾经的受害者他对欲之城的手段太熟悉了。

你带队转身撒腿往回奔的路上，远去的直升机螺旋桨产生的气浪掀起你的长发，黑夜中四周如同漆黑的地底，Krueger身后领着奇美拉的行动组成员快速向你跑来：“我送你过去。”

还未来得及出声感谢，战术耳麦中传来令你牵挂的声音：“Soap已经带人